大約是兩位初出茅廬的老闆最近忙得累,趕着上巳節這樣的日子,想出來放松放松。
丹紅看着這份小箋,便猜背後定是有某個附庸風雅的人指點。
還能是誰呢?
估摸着上巳節他也得來。
正好,試探試探這些日子的情況,順便再問些消息出來。
丹紅對當時雲裡霧裡聊到的一些事情始終在意着。
信箋送到丹紅手裡,已經是三月初一。
距離上巳節不過兩日,上邊也沒寫具體的地方,丹紅便安心在家等着她們上門。
及至三月初三。
一早,籬笆外便傳來呼喚。
丹紅打了個哈欠,披着桃紅色的對襟衫子,懶懶瞧兩個大清早擾人清夢的家夥。
“去虎躍澗如何?”
“曲水流觞,舞雩詠歸!”
兩個人興沖沖的商量着,大約是學舌來的詞兒,丹紅既不覺得虎躍澗那樣湍急的河段能曲水流觞,也不覺得她們三個能詠出什麼來。
但在暖烘烘的春日,出去踏青遊玩總是舒服的。
隻是單瞧見兩位姑娘,沒瞧見背後給她們出謀劃策的人,丹紅還有些奇怪。
再一轉,丹紅便瞧見李懷瑾坐在牛車上,扯着缰繩。
原是坐上了車夫的位置。
倒是閑得與民同樂。
丹紅與她們一道上車,明知車夫的身份,還心安理得享受着堪稱“天子降階”的待遇。
李懷瑾瞥了她一眼,笑而不語。
等他轉過頭,便瞧見王槊杵在他身側,等着他把缰繩交出來。
太子殿下難得的布衣體驗就這樣無疾而終。
李懷瑾的身形雖然不是誇張的健碩,但也身姿颀長,和大塊頭的王槊擠在輿架上,空間局促,倒是比趕車這樣的民之樂更叫太子殿下難捱。
更何況,後邊還能聽見女子說笑的動靜。
全不是他能插嘴的。
好在李懷瑾喜怒不形于色,盡管非常不爽,面上還是笑眯眯的。
總算不煞三位姑娘的好心情。
牛車骨碌碌的輪子停下,車上幾人仰望周圍的風景,隻見湍流從兩山之間魚躍而出,兩邊山石巍峨險峻,無愧虎躍澗之名。
李懷瑾心有所念,遂吟前朝壯賦一曲,聊發疏狂。
隻可惜此地有高山、流水,無子期伯牙,他一扭頭,就瞧見四個人圍作一團,擺弄着剛從車上搬下來的東西。
姚黃興沖沖掀開食盒,将自己早上蒸的包子塞進丹紅懷中,尚且溫着呢。
至于形态雅緻的酒器香囊,則被擱置一旁。
李懷瑾緣溪吟誦的時候,幾個姑娘則是扯着風筝線從他身邊跑過。
姚黃的耳邊還别着一朵豔紅的花兒,随着她奔跑的動作一顫一顫,引得人注目。
食盒裡還有炙肉、燒餅,香氣夾在笑聲裡,柔柔地環上來。
李懷瑾便放棄了裝腔作勢的舉動——既不能吸引來佳人矚目,感慨一下罷了,還不如去滿足自己的五髒廟。
丹紅跟着跑了一陣。
她有些累,腳步剛一緩,王槊便上前“煞風景”,以傷病未愈為由要她歇下。
丹紅欣然坐下,摸了個春餅小口咀嚼着。
一擡眼,就瞧見李懷瑾正看着跑遠的人笑。
她取了旁邊的荷葉杯,斟上粟米酒遞過去。
李懷瑾瞧她,像是終于找着個“鐘子期”,笑道:“這樣好的景,若無佳詞襯,那真是太可惜了。”
丹紅惦記着從他嘴裡撬話。
是以她也不掃他的興,隻道:“我才疏學淺,不通平仄,那就随意起個頭,公子請便。”
微風徐來,撩動丹紅鬓邊碎發。
她擡頭,見樹影搖曳,思索着道:“東風似筆、”
平平無奇的四個字,不過她以“東風”起頭,倒是李懷瑾沒想到的。
丹紅眨了下眼,很是流暢地吐出後邊一串:“蘸黛煙色,揮毫雲去晴碧染。”
全是景。
連一個典都不曾用上,除了淡淡的喜景之情,什麼情緒都沒摻,後邊不論怎樣的詞兒都好接。
李懷瑾便随口接了一段,也沒管字字對應,隻大略對上個平仄。
他笑道:“姑娘這詞兒實美,遠勝澗流。”
說丹紅放水放得比旁邊虎躍澗還厲害呢,丹紅豈能聽不明白?
她倒沒惱,依舊道:“我不過粗粗識得幾個大字,舍命陪君子罷了。”
“既已舍命,那就勞煩姑娘再起一句?”
丹紅現在有點煩他,但想想自己的目的,還是忍下來,眺望着周圍的景象,垂眸道:“綠苔幽徑,空谷鹧鸪,杜鵑燃燃滿壑。”
看似吟景,但卻與上一句有些不同。
這回她沒給李懷瑾留個什麼都能接的尾巴,反話鋒一轉,輕吟道:“春光負我好顔色。”
最後一句話,将前文隐隐約約的情緒瞬間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