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紅與龐耳這兩個差了幾十歲的“師兄妹”先後進屋。
陳清輪也跟着堂而皇之入内。
好似他同樣受過老先生教誨,“自己人”般随性。
不過憑他厚得賽過城牆根的臉皮,别說沒人攔他,就算真的阻攔,他也會将與老先生那一盤下得稀巴爛的棋搬出來,宣稱這是“指點”,以便混進師門。
但陳清輪沒想到。
他硬要擠進去,反倒成了官場老油條的筏子。
開始還是正常寒暄,他熟悉得很。
慢慢涉及到朝堂。
上一次這師生二人閑談時他并不在場,念及一個如今當朝為官,另一個宦海浮沉多年,聊兩句實在尋常,他就沒當回事。
丹紅在旁奉茶,見陳清輪老神在在,遂笑而不語。
果然,話題猛地一拐,兩個老狐狸突然問起陳清輪東宮的事情。
陳清輪頓時升起警惕,掂量着應付幾句,心裡卻在奇怪。
這兩人也不是老糊塗了,難道還不懂什麼話可以問、什麼話不能問嗎?
好在問他的事情并不刁鑽尖銳,不過是些嫁娶情愛的小事,太子及冠尚未娶親,前朝後宮多有人打聽他屬意誰家女郎,早兩年就圍着他這個太子身邊的近臣打聽,是以陳清輪此時應答的遊刃有餘。
不過他一扭頭,發現丹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剛剛繃緊的弦猛然蹦跶一下。
心裡便倏忽怪叫一聲“不好!”。
果不其然,話頭再度一轉,順着當今太子的婚事,就聊到前朝廢太子及失蹤的太子妃。
醉翁的酒壇子掀開,裡邊是一滴酒也沒有啊。
他暗罵:這倆老頭是真不要命了,居然打聽這件事。
當年唯恐避之不及,現在又主動湊上來,肯定是嗅到什麼味兒了。
真是“春江水暖鴨先知”。
陳清輪忙不疊要支開這個話題,言辭間近乎懇切的态度,令丹紅稍稍側目,很是不解。
可他堵不住龐耳竹筒倒豆子般的嘴。
當龐大夫一口氣說完後,丹紅便明白陳清輪在急什麼了。
“開春時,東宮奉命隐蹤北上,尋覓前朝廢太子後裔,前不久傳訊歸,此子遭人暗害,經查系鞑子所為,陛下準其向鞑子開戰,為皇家族裔報仇雪恨。”
陳清輪張嘴要支開話題。
龐耳一口氣沒歇,接着狀似感慨般道:“我朝厲兵秣馬數十年,待今日久矣。”
陳清輪想否認這個指向某種猜測的話。
龐耳又話鋒一轉:“可憐,二十餘載漂泊身,終是倒于沉冤昭雪前夜。”
陳清輪一時語塞,不知該從“厲兵秣馬”入手,還是順着廢太子那個墳頭草都冒芽的後嗣感歎感歎。
偏這時龐耳不搶他話頭,反和藹的朝他笑問:“泓琅尚未入夏便回莫了吧?成日跑馬玩耍,想來還不清楚這些事。”
陳清輪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他當然知道。
甚至可能比當今聖上都更早知道這件事。
畢竟計劃制定的時候,他就站在太子身邊,還提了幾個關鍵的問題,對計劃略作修改。
龐耳說“待今日久矣”,說明他也猜到這件事早有預謀,陳清輪跟在李懷瑾身邊,怎麼可能不知道,說這番話裝傻充愣。
在這兒話裡有話的點誰呢?
不過,陳清輪最惱的不是兩個老家夥試探太子的行事,而是龐耳突然揭底,把朝堂上的事當着丹紅的面說。
要知道,領隊找人的是丹紅那前夫,調查兇手的也是丹紅的前夫,被太子收入麾下,開戰後身先士卒的還是丹紅那前夫。
他就是因為這個,才收到密信後一言不發。
反正丹紅也不知道,他要多事跟丹紅說了,她再問她那前夫的下落,陳清輪還不知該如何作答呢。
現在揭開的猝不及防,還用上這麼含糊的用詞。
丹紅一定氣他刻意隐瞞。
陳清輪悄然撕開一點眼皮,把眼珠子往丹紅那便挪挪。
就瞧見丹紅黑沉沉的眸子盯着他,沒什麼情緒。
——沒什麼情緒于陳清輪而言就更可怕了,他情願丹紅生氣,畢竟她朝自己發火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兒。
偏揭他短的人還要說話。
陳清輪氣極,很不客氣地打斷他:“怪哉,往日聽聞龐大夫是朝堂上出了名的鋸葫蘆,今日一看方知人雲亦雲不可信啊,難怪閣下受聖上器重呢。”
龐耳也沒想到陳清輪發這麼大脾氣,陰陽怪氣得毫不留情。
雖是打聽太子的心思,但這都是既定之事,左不過想确認天家的心意,瞧陳清輪自己都成天往方家跑,想來為廢太子翻案已是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