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浮于水面，四周被霧氣圍困，仿佛不是建在人世間，而是懸在夢與幻的交界。

亭檐殘破，朱漆剝落，石柱上纏着一圈又一圈黯淡藤蔓，似活非活。

湖水靜得出奇，像是一面凍結的鏡。四野無風，卻有一種潛藏水下的目光，自始至終盯着他們，分不清是人是鬼。

他們落傘登亭。

虞昭踏入亭下陰影的瞬間，氣息忽然收斂。

那人本站在微光之中，一雙眼像月色掠過寒星。可一旦入了那片幽暗，他周身氣場便像刀一樣削落四周光線，整個人倏然靜止，如弦繃緊。

原本如水般澄澈的氣息驟然收斂，他幾乎是瞬間收傘而立，目光直直望向亭心。

——那裡有個孩子，瘦小得過分，一身褴褛布衣，坐在石桌旁，低着頭，一動不動。

風自湖心縫隙吹過，孩子的衣角輕晃，他卻仍不為所動，像是凝固在某一段時光中的人形蠟像。

“……小筱？”

虞昭聲音極輕，像是怕驚動了什麼存在。他一步步靠近，每一步踏下，湖面便泛起極細的靈波，從腳下蕩漾至亭柱，震得那纏繞的藤蔓微微搖晃，似在回應他的靠近。

“怎麼又是……”他喃喃，神情中夾雜着難以掩飾的憤怒與疲憊，“怎麼又是，那幾個孩子。”

上一次，是小羽——在B1星試煉副本裡，以實驗體的身份出現在他面前。

這一次，是小筱，被困在這座詭異的湖心亭。

而遊戲似乎毫無憐憫地，把這些記憶中的人，一個接一個地拉出來，用最殘酷的方式，迫他回憶，迫他回應。

那孩子忽然擡起頭。

眉眼清秀，眼眶瘦削，鼻梁上還殘着舊傷未褪的青痕。那是虞昭再熟悉不過的一張臉。

小筱啊。

是曾與他一同在貧民窟中過冬，那個倔強、總愛跟在他身後的小孩。

“你是誰？”小筱擡頭看他，神色是如同小獸般的警惕。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虞昭反問他 。

眼前這孩子完完整整地出現在這裡，仿佛是遊戲給他的又一個陷阱。

虞昭心念一動，面前再次浮現自己的角色欄。

【NPC名：虞昭

身份：萊國國王養子、華國*？＃@

等級：LV.40（正在成長）

HP：400/400

MP：450/450

稱号：**的貴公子（對底層NPC及玩家親和力-+＃*）】

比上一次更加混亂。

“我不知道，我一醒來就在這裡了。”這麼說着，小筱眼裡已經凝聚出一層水霧。

他他不明白，明明自己從不輕易落淚，但在眼前這個人面前，卻莫名地想哭，想依賴，好像可以托付自己的一切。

“你……”

虞昭忽然一頓，眼前浮現出另一個系統窗口：

【NPC名：虞筱

身份：乞丐

等級：LV.10

HP：50/50

MP：100/100

稱号：無】

虞筱？

他自己改的名？還是——系統的安排？

虞昭不再遲疑，俯身解開捆在孩子手腳上的靈鎖，那是一種法器，鎖得極死，卻未傷骨。他指尖微動，靈力順着指縫流入，覆在孩子身上，驅散陰氣，為他療傷。

“小筱，在昏迷前，你最後記得什麼？”

小孩捂着眼眶，小聲答道：“我在我一直睡覺的地方……一條巷子，旁邊有垃圾堆。睡着了，然後就……到這裡了。”

“是哪個巷子？”

“我不知道……那裡沒人說話，也沒燈。”

虞昭眉頭緊蹙。這個副本明顯被人為串聯進了他的過往記憶，而這些“孩子”，一個個地被投放進來，成為他無法忽視的節點。

他伸手拂去孩子額前的碎發，低聲道：“沒事了。”

小筱怔了怔，忽然抓住他的袖子，聲音發抖：“……哥哥？”

虞昭的手指微微一頓。

可下一秒，孩子的眼神又恢複了先前的茫然，仿佛那一瞬熟悉隻是錯覺，是夢呓，是幻影。

湖面忽然泛起漣漪。

虞昭站起身，傘尖輕點地面，靈力蕩開。

“走吧。”他淡淡道，“我帶你離開。”

“去哪裡？”

“更好的地方。”

一直躲在後頭觀望的玩家終于沒忍住，跳出來小聲問：“昭昭，這個小孩是誰啊？”

虞昭看了他一眼，沒回答。因為他也不知道怎麼開口——這是他前世記憶中的名字，是某個冬天暖得太短的火堆。

他隻是伸手揉了揉玩家的頭發，動作不重，像是随手安撫。

“有些時候，”他輕聲道，“你不用知道太多。”

“跟着我就行了。”

他喚出那柄熟悉的劍——銀紋蒼鋒，靈光微動。劍浮于亭心，懸停着。虞昭率先踏上，銀袍獵獵，傘放在肩後，整個人沉靜得像一幅水墨畫中走出的影。

他伸手，對小筱——虞筱，伸出一隻幹淨修長的手。

離開湖心秘境的那一刻，薄霧翻卷，亭影漸遠。

銀劍懸浮于湖面之上，靈光在波心流轉，似雪未融。虞昭一手執傘，負于肩後，衣袂如風。

他腳下無聲，禦劍而行，整個人仿佛融進這片清冷水色，是天與湖間，一線輕影。

小筱站在他身側，縮着脖子，緊緊抓着虞昭的袖角。孩子瘦得驚人，衣衫破舊，臉頰貼着風，卻不喊冷。他隻是悄悄擡頭看了一眼身邊人，眼底那點仰慕藏都藏不住。

虞昭低頭看了他一眼：“冷？”

小筱猛地搖頭，嘴唇卻泛着青白。

虞昭沒說什麼，隻将傘從肩上取下，輕輕旋轉一圈，靈力化作細密光絲纏繞傘面，撐開。傘下一瞬生出一道溫潤結界，将風雪隔絕于外。

“你待在這傘下。”

“……你呢？”

“我不冷。”

小筱愣了愣，小聲說了句：“謝謝哥哥。”

虞昭沒有回應，隻擡眼望向前方天際線。

玩家飛在稍後的位置，一邊操控禦劍，一邊偷偷觀察傘下那一大一小。

“我說……你該不會真的打算把這孩子帶身邊吧？”他忍不住開口，“他這麼詭異！”

“那你為什麼要跟着我來華國？這個地方，本來就不算正常。”虞昭語氣不重，但不容置喙。“我有自己的判斷。”

玩家張了張嘴，噎住，随後低聲嘟囔：“那哪一樣……。”

虞昭斜了他一眼，沒再接話。他目光遠遠看向南方。

江南淮都——靈脈交彙之地，宗門林立，流派紛呈。那是一座溫潤又繁盛的城，靈氣氤氲，江河如織。

而在淮都正南，歸真宗的金色布令已挂上城門：

【歸真宗十年一度開山招徒，年限不限，資質不限，有靈者皆可入試。】

巧合的過分，像是命運在無聲地召喚。

到了淮都，入眼便是層層水巷與翠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