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蓮娜拍了拍她坐着的墓碑,突然恍然道,“哦對了,我是不是忘了和你們說這個公墓的事情?”
她揉了揉太陽穴,歎息道:“……人老了,說東西就是颠三倒四的,這個公墓戰時是用來埋葬死去士兵的集體公墓,戰後這裡就被一個私人老闆收購了,變成了一個對外出售的商業性公墓。”“我來到這裡的時候,找到這個公墓的老闆,說我願意自己出錢在這個墓園裡給亞曆克斯和蓋伊修兩個空墓,也就是墓裡沒有屍體,隻有他們生前寄給我的一些東西。”
伊蓮娜的眼神變得空茫:“但他們很快給了我回複,說亞曆克斯可以在這個墓園裡有公墓,但蓋伊·戴維斯不行。”
“……我問他們為什麼,他們說因為蓋伊·戴維斯有叛軍記錄,按照規定,在國内任何一個墓園,他都是沒有下葬資格的。”
伊蓮娜的聲音突兀地歇斯底裡起來:“我對這群沒良心的商人嘶吼,我說蓋伊·戴維斯已經死了!!死了十幾年了!死亡之後就連上帝都能寬恕他的罪行!輪不到你們去審判他!”
“你的墓園就連一隻有土著血統的耗子都能購買墳墓,一個正直又善良的人,為什麼不能下葬!!”
伊蓮娜扶着墓碑,眼神狠狠的,她嗆咳了一聲,呼哧呼哧地喘氣:
“……那個時候年輕氣盛,我不甘心,我幾乎是傾家蕩産地變賣了自己所有衣服和首飾,要從這個公墓販子裡賣到蓋伊的墓……”
伊蓮娜得意地笑了起來,眼角卻有淚水滑落:“我還是成功了,這個公墓販子答應違反規定把墳墓賣給我,你瞧,隻需要足夠的金錢,這群人連死亡都不肯放棄追究的罪惡也可以被輕易抹除。”
“……亞曆克斯的墓裡我放了從他家裡拿走的一些東西,蓋伊,蓋伊的墳墓裡……”伊蓮娜忍不住深吸一口氣,“因為我實在找不到任何和他有關的東西了,我把自己做給他的那件舊婚紗放了進去。”
白柳平靜地望着伊蓮娜:“後來,你發現這件婚紗不見了,是嗎?”
伊蓮娜直勾勾地望着白柳的眼睛:“是的,我這麼多年沒有一日不被當初沒有同意他嫁給亞曆克斯的愧疚而折磨着,我在蓋伊的墳墓裡放了我後來寫給他的那封同意他一切請求的信和婚紗。”
“但有一天墳墓也被刨開了,裡面的婚紗和信也不見了,還放着一封來自蓋伊的回信,那的确是他的字迹,上面的墨迹都沒幹,還是新鮮的。”伊蓮娜的呼吸急促起來,“我懷疑,懷疑……”
楚昭棠輕聲問:“你懷疑他們還沒死,還活着,隻是不願意來見你。”
伊蓮娜沉默了很久很久,輕聲說道:“……是的。”
“我開始試探,我發現每當我把婚紗和信件放在墳墓上的時候,有時候會第二天就消失不見,有時候要隔很久才消失不見,還會出現一些新的信件,信裡都是五十年前的内容。”
伊蓮娜呼出一口氣:“這兩件代表忏悔的東西,可能是他們唯一願意來見我的理由吧,我開始不斷地按照來信的内容給他們寫信,給他們做婚紗,希望他們願意留下來看我一眼。”
“……希望能親口和蓋伊和亞裡克斯說一句,對不起,上帝祝願你們永遠幸福。”
伊蓮娜耷拉着眼皮,她呼吸有些不暢地說:“……我等啊等,等了不知道多少年,做了不知道多少件婚紗,寫了多少份信,等到所有人都離開了這裡,還是沒有等到他們來見我。”
“……有時候,我會懷疑自己已經老瘋了。”伊蓮娜笑起來,眼裡全是滄桑,“我會時不時看到穿着婚紗,拿着捧花的蓋伊出現在這座墓園裡,臉上還帶着我奢求他能擁有的,幸福美好的微笑。”
“……但等我靠近的時候,我發現他隻是一具被縫合好的屍體而已。”
她用渾濁的眼眸望着白柳:“你如果真的是亞曆克斯和蓋伊的戰友,請你告訴他們,我并不是奢望他們原諒我當初卑劣的行為,我隻是希望能見一見他們,就算不原諒我也可以。”
伊蓮娜慢慢地流下一滴淚:“……我隻是想到他們獲得幸福。”
“而不是因為我,我這個亞曆克斯的未婚妻,到死亡為止都沒有辦法在一起。”
“我會轉告他們的。”楚昭棠站了起來,她的笑容溫柔到不似她本人,“您做的婚紗非常漂亮,很适合蓋伊。”
伊蓮娜一愣,擡起頭來。
楚昭棠神色柔和:“我們參加過他們的婚禮,蓋伊很喜歡你的婚紗,他穿着婚紗和亞曆克斯結婚的時候非常幸福,他說,幸福到下一秒要為之死去,也是心甘情願的。”
伊蓮娜張了張嘴唇,她臉上的神色空茫破碎,懷疑望着楚昭棠,勉強地擠出了一個笑:“嘿,年輕人,有些讨人歡喜的謊話說一遍就夠了,說多了……”
楚昭棠從口袋裡扯出一條絲狀白紗頭巾。
伊蓮娜不可置信地停住了自己的話。
“這是您某件婚紗的頭紗,在婚禮的時候被我的朋友不慎從蓋伊的頭上扯下來了。”白柳從她手裡接過遞給伊蓮娜,微笑,“我們從不為了讨人歡喜說謊話,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