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廳,齊湛正負手欣賞壁上挂的《雪溪圖》。
“七叔。”齊玥行禮的姿勢恰到好處地停在第三步外,垂眸時瞥見他雲紋靴面上沾着的幾瓣海棠,是從她院外那株西府海棠上落下的。
齊湛轉身,目光在她束緊的腰線上停留了一瞬,從一旁的侍從手中取來紫檀木匣,匣蓋開啟時發出“咔”的輕響。
“賀你升遷之喜。”
匣中是一方青玉硯台,硯池雕成蓮葉狀,葉脈紋理纖毫畢現,硯側纏繞着一縷青絲,用金線細細編入玉紋之中,在日光下若隐若現。
“這是……”
“進貢的青絲玉。”齊湛指尖撫過硯台邊緣,“聽聞你近日臨帖,這方硯最宜。”
齊玥接過木匣時,發現底部還刻着“玉韫珠藏”四字,字迹含蓄深沉。
“段韶這次平定冀州之亂,聖上龍顔大悅。五日後聖上會在宮中設下凱旋宴。”
齊湛走進一步,看她良久,意味深長道,“慶功宴上,七叔希望你能學畫中漁翁……如從前一般不聞世事,做一閑散王爺,方安度一生。”
最後幾字吐得極輕,齊玥忽然明白,七叔前來不僅僅是送賀禮這麼簡單,他是希望自己不要攪入政治渾水之中。
“謹記七叔教誨。”她垂眸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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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初臨。
南明王府的庭院裡飄着淡淡藥香,西府海棠的花瓣簌簌而落,有幾片沾在齊玥绯紅的衣袍上,像是繡紋間點綴的胭脂。
她斜倚在回廊柱邊,指尖漫不經心地撥弄着腰間玉佩,目光卻始終凝在府門處。
“喲,這是誰家的望妻石啊?”
上官時安風塵仆仆地從軍營歸來,他故意用扇骨敲了敲齊玥肩頭,在對方蹙眉時笑得狡黠:“我家長姐用完午膳未時出的門,你在這等了幾個時辰了?”
見齊玥未答話,他又壓低聲音,“你現在這眼巴巴的樣子,活像隻等主人歸家的小狗。”
齊玥拍開折扇,耳尖卻悄悄泛紅:“胡說什麼。”
“啧啧。”上官時安俯身拾起一朵完整的海棠,輕輕一吹。
“某些人啊,昨日還說要幫我,今日見着正主回來,怕是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
暮色漸沉時,府門處終于傳來馬蹄聲。
齊玥猛地直起身子,紅色衣擺帶起一陣風,将石階上的花瓣卷得紛飛。
上官時蕪正與齊珵并肩而行,夕陽為她绛色官袍鍍上金邊,腰間玉組佩随着步伐發出清越聲響。
“女傅,學生告退。”齊珵在府門處拱手,餘光瞥見廊下那道熟悉的身影,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睜大。
那不是四哥嗎?他是……
“珵兒?”齊玥雖目光都在上官時蕪身上,卻仍分神注意到了一旁的幼弟。
“四哥。”齊珵連忙上前。
“我今日對女傅講授的課業有些疑問,便鬥膽相送,路上請教。”他這般說着,目光缺在兩人之間不着痕迹地遊移。
“珵兒勤學好問,七叔若知,定當欣慰。”
說話間,她的視線卻不自覺飄向上官時蕪腕間,素白細布下透着一線淡紅,格外刺目。
上官時蕪輕咳一聲,袖口立刻往下滑了半寸,她向齊珵微微颔首:“殿下回去将今日所講再溫習一遍。”
齊玥上前拍了拍幼弟的肩膀,聲音不自覺地放柔,“天色已晚,珵兒快歸府吧,改日四哥去找你。”
“女傅安,四哥安,學生告退。”齊珵再施一禮,轉身時卻忍不住回頭。
暮色中,四哥的目光始終追随着那道绛色身影,專注得仿佛世間再無他物。
待齊珵車駕遠去,她轉身時衣袍掃過齊玥的靴尖,帶起一陣沉思水香的氣息。
“郡王今日倒是清閑。”她語氣淡淡,眼角卻洩出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
齊玥立刻亦步亦趨地跟上,指尖悄悄勾起對方一截飄飛的衣帶,聲音放得極輕,像是怕驚擾了這暮色中的相逢:“我來給蕪姐姐換藥。”
上官時安抱臂倚在廊柱上,故意提高聲調:“方才誰說不是來等人的?”
“你閉嘴。”齊玥頭也不回地甩去一記眼刀,耳尖卻不受控制地泛紅。
她下意識擡手摸了摸發燙的耳垂,指尖觸到一縷散落的發絲。
上官時安見狀笑得愈發促狹,故意拖長聲調:“喲~~這是惱羞成怒了?”
齊玥懶得理他,快步跟上那道绛色身影。
剛跨進内院,禾桔便迎了上來,見到她時明顯一怔:“參見長陵郡王。”
她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遊移,最後落在自家小姐微蹙的眉心上。
“不必多禮。”齊玥擺擺手,目光卻始終黏在上官時蕪的背影上。
她注意到對方今日走路的姿勢有些不同,右腕似乎刻意保持着某個角度。
那道傷一定很疼。
禾桔剛要去取藥箱,卻被上官時蕪一個眼神制止。
“不必了。”她的聲音比平日低沉,卻在對上齊玥擔憂的目光時微微軟化,“…郡王帶了藥來。”
齊玥心頭一喜,這是允她親手換藥的意思?她忍不住加快腳步,唇角翹起一抹嬌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