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廳裡,齊湛正在品茶,修長的手指搭在青瓷盞上,宛如一幅工筆畫。
他聽見腳步聲,擡眼微笑:“今日氣色又好些了。”
“托七叔的福。”齊玥行禮時,一縷青絲滑落肩頭。還未等她擡手,齊湛已經近前,指尖擦過她的耳廓。
這個過于親昵的動作讓齊玥後背一僵,卻不得不保持微笑。
“有些瘦了。”齊湛的目光在她腰間新佩的玉飾上停留片刻,露出滿意的笑容。
像匠人欣賞自己精心雕琢的作品。
随從捧上食盒,揭開時熱氣氤氲。齊湛親自舀了一碗參湯:“趁熱喝。這參是剛進貢的,最是補氣。”
齊玥低頭喝湯時,餘光瞥見齊湛袖中露出一角信箋,又是新的罪證。這五日來,段家的把柄一個接一個被送到她手中。
像是精心準備的禮物。
“聽說上官女傅近日告假了。”齊湛突然道,手指輕輕敲着茶幾,“國子監的課都由李太傅代講。”
湯匙在碗中微微一滞,齊玥擡頭,看見齊湛眼中帶着探究的笑意:“七叔消息真靈通。”
“為你操心慣了。”齊湛笑着搖頭,從袖中取出個錦囊,“這是太醫院新配的安神香,比之前的方子多了兩味藥材。”
齊玥接過時,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龍涎香,和齊湛袖間的一模一樣。
她忽然擡頭,眼中帶着恰到好處的猶豫,“七叔,段家的事……”
“不急,養好身子要緊,明日我讓齊珵來陪你說話,那孩子念叨好幾回了。”
送走齊湛後,連竹忍不住感歎:“安廣王待郡王真是上心。”
齊玥站在廊下,望着遠去的馬車。夕陽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院中的海棠樹下。
她解開錦囊,裡面的安神香散發着淡淡的藥香,卻掩不住那股龍涎香的氣息。
就像七叔的關懷,永遠裹挾着令人窒息的掌控欲。
夕陽的餘晖漸漸隐去,晚風拂過,吹動她腰間玉佩的流蘇,在青石地上投下暗影。
“連竹,你去打聽打聽…國子監今日可有異狀?”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王爺是指……”
“随便問問。”齊玥轉身望向庭院,就說……我病中無聊,想知道近日有什麼新鮮事。”
連竹福了福身退下,裙裾掃過門檻時帶起一陣微風。
齊玥望着她遠去的背影,忽然覺得胸口發悶,那裡藏着的字條似乎正在發燙。
像一塊燒紅的炭,灼得她心口生疼。
夜風漸起,吹得院中海棠沙沙作響。
書房裡,齊玥翻閱《孫子兵法》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卻怎麼也壓不住心頭翻湧的浪潮。
“形人而我無形”她指尖劃過這句批注,忽然苦笑。
如今她與蕪姐姐,可不正是如此?一個病中強撐,一個假裝無情。
三更鼓響過,房門才被輕輕叩響。
“女傅确實病了。”連竹的聲音更低了,“說是腕傷未愈,又發了高熱。太醫院的人去看過,也開了方子……”
話未說完,齊玥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她轉身扶住書案,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燭火映着她蒼白的臉,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王爺!”連竹慌忙上前。
齊玥擺擺手,聲音嘶啞,“繼續說。”
連竹猶豫片刻才說:“奴婢聽說,女傅這幾日批改課業到深夜,許是累着了。”
齊玥的指尖蓦地收緊,書頁在她掌下皺成一團。
原來她也病了,是為自己病的嗎?是為自己而輾轉病榻,夜不能寐嗎?
蕪姐姐,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可你身上壓着那麼多枷鎖。
你是端莊自持的女傅。
你不能違背世俗,不能對抗這吃人的皇權。
所以你才對我說了那樣絕情的話,是不是?
是不是?
她忽然想笑,可嘴角剛扯動,眼眶卻先紅了。
為什麼此刻她竟控制不住地想沖出去。
想策馬奔向那個人的病榻,想親手為她換藥,想一勺一勺喂她喝下苦澀的湯藥,想看她蹙着眉說“苦”,再偷偷塞一顆蜜餞到她唇邊……
可腰間的玉佩沉甸甸的。
像一塊冰,凍得她渾身發冷。
又像一把鎖,将她牢牢釘在原地。
戲已開場,再無回頭路。
如今她既已決定假意親近七叔,就不能再與那人有任何牽連,否則這些日子虛與委蛇的周旋,就都成了徒勞。
連竹見她久久不語,小心翼翼地問:“可要備些藥材送去?”
“不必了。”齊玥的聲音冷得像冰,與方才判若兩人,“七叔送來的參湯還有剩,你熱一碗來。”
連竹詫異地擡頭,卻見自家主子已經轉身面向窗外,背影僵硬如石。
夜深人靜時,齊玥獨自站在庭院的海棠樹下。夜露打濕了她的衣擺,卻渾然不覺。
她擡頭望向南明王府的方向,隻見一片漆黑。
她解下腰間玉佩,這是三年前蕪姐姐離開洛陽時送給她的玉佩,沒有繁複紋飾,隻在背面刻了小小的“平安”二字。
“阿玥……”
夜風帶來一聲輕喚,驚得她猛地回頭,卻隻見海棠花落下,哪有半分人影?
原來思念入骨,竟會幻聽至此。
她苦笑着搖頭,将手中玉佩狠狠攥緊,尖銳的邊角刺入掌心,疼痛卻不及心口萬分之一。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便再沒有回頭餘地,隻是不知此刻,蕪姐姐是否也在望着同一輪明月?是否……也會想起她?
遠處傳來四更的梆子聲,新的一天如約而至,這場戲,她還要繼續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