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種種,不知尉遲炤意識可否。
尉遲炤雖站起身,卻不欲往前,也不曾再看這位自認為高高在上的中原皇帝,自顧自地把玩着燭台上的火焰,帳内時而明亮時而黑暗。
坐着的尉遲炤本就讓人倍感壓迫,此刻站起身的尉遲炤則更加氣勢逼人。
尉遲炤身高八尺有餘,一身墨色羊絨袍子,墨發高束,金冠加身,肉眼可見的英俊成熟,貴氣十足。
兩相對比,尉遲朗白身高僅七尺有餘,多日奔波,此刻面色些許疲憊,不似尉遲炤這般好整以暇。
尉遲炤似乎耐性已盡,一邊把玩着燭火一邊道“既費盡心思求見,想必是有急事,此刻何以如此沉默。”
此言一出,尉遲朗白仿佛神魂歸位,适才恍然大悟自己此行的目的。
一邊繼續向前走一邊道“無甚急事,隻是想和表弟說說家常罷了。”于是自顧自坐在酒桌另一側。
尉遲炤聞言背對一笑,繼而應道“哦原是如此,我願以為表兄此番是因北邊數城接連失守,适才尋我商讨,我竟不知表兄還有閑趣與我論說家常。”
如此這般明目張膽的挑釁,尉遲朗白再怎麼強制冷靜,此刻也無甚多餘耐性去廢話。
倆人對面坐着,尉遲炤氣定神閑地喝着酒水,尉遲朗白直眼看着,衣袖下拳頭緊握。
艾弗方給他斟來一杯酒。“表兄身為中原皇帝,不好好坐在龍椅上,怎有閑情到我這黑燈瞎火的地方喝這粗陋酒水。”
幾番言語,盡顯嘲諷,卻又充滿試探。
縱使尉遲炤再怎麼有勇有謀,南北一統卻并非易事,更何況這位素未謀面的表兄竟敢孤身一人赴會,如此種種不得不令尉遲炤好奇與試探。他想刺激這個自以為高高在上的皇帝,想看他勃然大怒,方可輕而易舉伏擊他,讓中原群龍無首,然此人此刻是如此淡定,這竟是意料之外的結果。
“表弟過謙,此地雖偏僻,然帳内陳設卻不簡陋,料想表弟也是一個講究之人,何來粗陋一說。”
“表兄見笑,本君平時不甚講究,隻是今日要見的可是中原最尊貴之人,料想不敢怠慢,奈何條件有限,望中原陛下不要見怪。”
如此針鋒相對,倆人互不退讓。
尉遲炤說完繼續自顧自喝着酒水,倒是沒有那麼心急,淡定地等着這位皇帝切入主題。
“表弟果真年輕力壯,又足智多謀,實在讓為兄歎服。我等本就是一家,既已各據一方,何不禮尚往來,共享天下太平。”說罷半舉起酒杯,像極了在等待尉遲炤的回應,關乎天下命運的回應。
然尉遲炤聞言卻不理睬,酒杯在手裡搖晃着。
尉遲郎白早知如此,不等片刻便一飲而盡。
又道“戴國曆來不曾強求鮮參朝貢,南北一家,太平三十年,如今這般倒是苦了不知多少百姓。鮮參固守極北防線,保得南北安甯,天下歎服敬佩之,如今這般倒是寒了不知多少百姓的心。”
句句不離百姓,倒顯得他尉遲炤何等私心無道,而他尉遲朗白卻是天下仁君,心系百姓之明君。
尉遲朗白話裡話外隻怨他強兵攻城,卻隻字不提自己登基以來的諸多暗箱操作,到底是誰先破了防線,又是誰毀約在先,天知地知,明人自知。
“表兄此言差矣,本君也不欲風雨征戰,百姓流離,奈何多年前北境暗兵浮動,擾得我鮮參族人不得安甯。多次溝通無果,那暗兵直言污穢,辱我族姓,欺我族民,那番動靜可大可小,可中原諸位不聞不問,本君隻當爾等已遺忘了比鄰之盟,百年之約。身為一族首領本君定是要為族人讨一份公道,皇帝陛下認為是與不是?”
尉遲炤娓娓道來,不怒不怨,而對面的尉遲郎白則拳頭更緊,喉嚨發塞。
“原是這般誤會,實不相瞞,北境一事孤聞所未聞,此事需得仔細考證,因關乎着南北聯誼,孤之政治,亦關乎着我鮮參族殷。此番戰事若全因此事而起,百姓實在無辜,如今局勢尚且可控,我戴國國土已失,如何止戰修複,還需你我仔細磋商,南北百年之聯誼不可輕易斷之,表弟認為是與不是?”
尉遲炤自知雖已攻獲十城,然其餘邊關要塞,要麼易守難攻,要麼損敵一千自損八百,終也隻是兩敗俱傷,百姓流離失所,聞言靜默片刻。
尉遲郎白并不知曉鮮參如今兵力如何,糧食如何,因尉遲炤一路南下,氣勢緊逼,實在難以斷定兵馬糧食,故自然不知曉尉遲炤内心此刻的顧慮與計劃。
“北境之事表兄知與不知如今已無意義,表兄既千裡迢迢趕來,想必已有對策,如今看來必是來獻計退兵的,何不直接明言,到底是什麼樣的妙計能讓表兄有如此自信,你定能說服本君退兵?”
尉遲郎白早該想到,這個年僅二十五歲的少年君上,自然智勇雙全,隻三言兩語便已洞悉自己的決策,不得不令人悍服,然敵對則實在大患。
“表弟果然足智多謀,此番隻為與鮮參的君上重定盟約,但望鮮參兵士不再南下,已失之城權當北境之彌補,這對鮮參來說已是莫大的收獲。料想鮮參諸軍欲更近一城,如今将是不易,否則表弟也不會應此約。你我既都是識時務者,何不各退一步,中止戰火,回歸太平,恪守聯誼。”
尉遲炤聞言稍顯詫異,片刻便冷靜道“退兵不難,全賴中原給了怎樣的約定和條件。我軍雖更難再進一步,卻也不是不可進,時日而已。中原既誠心止戰,那便給出足夠的誠意,如若不然,我帳外的勇士恐怕難以信服,到時可能心急趁人之危,驚了表兄。”
帳外埋伏,尉遲郎白不會不知,既已知曉還敢孤身入敵,此心不得不防。
不久,帳内更加通明,直到天光破曉人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