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宗主提供的方法,的确是除去金魔獸最有效的途徑。所有人皆大歡喜,除了不明真相的厭殊。
厭殊隻知道自己視若珍寶的人為了保護自己,死在了自己的懷裡,屍體掉進滾燙的熔漿裡,變成了鑄劍的材料。雖有兩百年之約,下次見面的時候,誰又知曉對方是否爽約?
天雷轟鳴不止,心魔的懲戒持續了很久,久到那具皮開肉綻的身體的主人緩緩睜開了雙眼。
方衡心下一驚,連忙打開蓮中世界與外界的通道,溜之大吉。
他回頭看向厭殊,隻見渾身被血浸透的男人抱着懷中空蕩蕩的天蠶絲衣,痛哭流涕,原本不可一世的魔尊大人,此時竟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
方衡第一次感到了迷茫。
他和厭殊,究竟誰是加害者,誰是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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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蓮中世界之後,方衡保持着靈魂出竅的狀态,回到了隐龍淵。
他看見那枚蓮子懸浮在離恨池上方,心魔的懲戒之雷有如萬馬奔騰,重重砸向那枚小小的蓮子。
好大的仗勢。
即便有圖謀不軌的魔修猜出了厭殊的蛻鱗場所就在此處,圍在離恨池四周,也沒有誰敢向前一步,冒着天雷靠近那枚蓮子。
以黃歧道和鹿兒為首的魔尊派系正在維持秩序,一邊疏散府中的仆役,一邊抵禦魔修們的攻擊。
方衡莫名地有些後悔,他為何要在厭殊渡劫之前,找這些魔修締結同盟呢?有了組織之後,這盤散沙就有了和魔尊叫闆的力量。
不過,他為何要為此事而後悔?難道他的心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傾向了厭殊這一邊?
擺在方衡面前的,是兩個截然相反的選擇。
他可以加入魔修們的陣營,落井下石,将厭殊困在蓮子世界之中,直至天雷将剛剛完成第一次蛻鱗的厭殊砸成重傷,甚至一舉抹消這個仙族的心腹大患。
他也可以加入厭殊的陣營,為厭殊拖住這些魔修,幫厭殊打開從蓮子中回歸隐龍淵的通道,讓厭殊親手解決這些雜碎。
他的選擇似乎可以左右隐龍淵的結局。
幫誰?魔修還是厭殊?
龍噙着血淚的眼眸再度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方衡選擇了第三個選項。
——他逃了,在厭殊出現之前,逃得徹徹底底。
隐龍淵這個爛地方,他再也不想來了。
他是仙,隻有天庭,才是他應該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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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仙族的視角來說,魔修十惡不赦,更何況是在千年之後呼風喚雨的魔尊。
仙魔有别,方衡本不該對魔修心生憐憫。可是……為什麼他的心會感到如此不安呢?
方衡的靈魂匆匆趕回天庭,回到自己的小洞天。
果然,仙帝已經提前為他準備好了新的靈魂容器。他鑽進那具放置在蓮葉上的身體,睜開眼睛,從蓮塘中爬起來,拍了拍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飛灰。
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手腕,那枚龍鱗已經不見了,也不知是随着厭殊的蛻鱗一起消散了,還是在跳熔爐的時候随着他的身體一起熔化了。
“帝座,久等了。”方衡走向坐在書桌旁的仙帝,坐在了仙帝的對側。
“小方啊,這次出門,收獲如何?”仙帝慈愛地看向他最得力的下屬。
“收效顯著,隻是對我自己的心境産生了不小的影響。”
方衡回想起自己心中因厭殊而起的愧疚與不安,沉默良久,問道:“帝座,您一直教育我,仙魔有别,可我卻在那條孽龍的身上看到了溫柔善良的一面。我或許不該對他如此殘忍。”
“魔修善于僞裝,你太善良,容易被他們的表象所欺瞞。”
“……”
方衡仔細回憶自己與厭殊的點點滴滴,除了厭殊本人的偏執,卻找不到任何破綻。
厭殊庇佑百姓的心是真的,正如他在隐龍淵裡庇佑弱小的投誠者一般。一個能對弱者保持慈善與誠信的上位者,又怎麼會是真正的壞人呢?
“帝座,我累了,讓我休息一陣吧。”
“好,如果有什麼需要,盡管提。”
“等等,帝座,我想起來一件事。”方衡眼見仙帝即将出門,急忙叫住了對方。
“那些為了助我投誠,在仙巢中死于魔尊之手的人……他們還好嗎?他們在剪羽之前分出了一縷神識,與仙丹一同交由您保管,他們的根基還在嗎?”
“别擔心,這些人都還在,隻是太虛弱了,需要很長的恢複時間。”
方衡懸起的心終于放了回去。
他雖在天庭獨來獨往,但也還是有那麼寥寥數個朋友。他最好的朋友和他一樣,是個自由自在的散仙,聽說他要作為卧底深入隐龍淵,又缺少說服魔尊的依據,便主動加入了這批剪羽的隊伍,死在了魔尊的劍下。
厭殊對仙帝恨之入骨,不可能對仙帝的黨羽手下留情。
方衡想起這些受苦受累的仙族同僚,頓時又覺得自己的迷茫實在是對不起這些幕後英雄的辛苦付出。
“謝謝,帝座,我想清楚了。”
魔就是魔,他不該和敵人暧昧不清。
下次見面,他不該,也不會再對厭殊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