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難以置信地把脖子扭轉了一百八十度倒過去,看了看那幢半點聲音都沒有發出,就像剪切粘貼圖畫一樣,被輕輕松松抹去了的大樓,又把脖子轉了回來,驚疑不定地凝視着面前黑發綠眸的女子,連說話的口氣,都有那麼一瞬間,失卻了他自從中了小醜毒素後,便宛如刻在血脈裡一樣的嬉笑人間與玩世不恭:
“……塞西莉亞,你到底是什麼人?”
塞西莉亞跌跌撞撞後退數步,險之又險地靠在了一堆嶙峋的、爬滿了綠綠紅紅的藻類的亂石上,這才讓自己不至于因為虛脫和疼痛而癱倒在地。
然而,也正是借着那道光芒的餘韻,塞西莉亞終于得以在徹骨的疼痛與冰寒中,看清了來者的面容。
或者說,也不能算是“看清面容”,隻能算是“辨認身份”。
因為來者的制服樣式,和溺亡怨魂的明顯同出一轍,都是蝙蝠形狀的頭套遮住了上半張臉,都是以黑色為主的戰衣。
在這樣的遮蔽之下,除了下半張臉之外,半點多餘的真容都看不到。
如果硬要說有什麼區别的話,那就是溺亡怨魂的制服,好歹還有一點綠色的裙擺作為聊勝于無的點綴,但來者的身上,卻是一套僵硬死闆的黑色拘束服;溺亡怨魂因為人體改造而失去了自己的左眼,于是便在面罩上,又額外加了一隻電子義眼作為輔助,而來者則是用布滿尖刺的護目鏡,把自己心靈的兩扇窗戶給遮得嚴嚴實實。①
除此之外,溺亡怨魂的面色隻有在水下的時候,才會被青綠色的波光給映襯成毫無生機的青灰色,事實上她還是個活人,隻不過面色過分蒼白了一點而已。除去這點不談,曾經引發萬人空巷的哥譚女王,哪怕眼下已變為非人的存在,也依然能稱得上英麗,甚至還額外有一種黑暗與野蠻之美。
但來者的嘴卻呈現不正常的、格外向上挑起的弧度,裂開得都能看見鮮紅的牙龈與慘白細長的尖齒,乍一看上去,特别像是個通體漆黑,隻有一張布滿密密麻麻的牙齒的嘴的異形怪物,相當掉san。
可除去這點差别之外……除去這一點細枝末節的差别之外……
塞西莉亞隻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被凍住了。
她隻覺五髒六腑都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揪緊,在身體上的疼痛之外,這精神上的驚恐更讓她如墜冰窟:
這分明就是第二個男性版本的布魯茜·韋恩!
但布魯茜·韋恩沒有任何血親存世,整個哥譚裡,甚至都不該存有第三個活人,那麼此人從何而來?
于是塞西莉亞半點不搭理他的話頭,甚至還反問了回去:“你呢?你又是什麼人?”
而來者與蝙蝠女俠關系匪淺的證據,可絕對不止制服和外貌上的相似,在行事風格上也格外一緻:
缜密,冷酷,不為任何無關之物動搖。
因此,這位不速之客的震驚,隻持續了很短的一瞬。
随即,他就像是沒事人一樣笑了起來,大步逼近塞西莉亞,随波搖曳的海草在他的腳下被大片大片踏平。
隻要不是個聾子,就一定能從他高昂得甚至都帶了點顫音的笑聲裡,辨認出他此刻過分亢奮的、欣喜若狂的心情:
“算了算了,無所謂了!你是誰都不重要,小姑娘,因為死人一旦沉睡于泥土之中,就會被遺忘,即便有人深愛過你,那也僅限于此,再無更多福分可降臨你身——”②
他掐住塞西莉亞的脖子,将她從地面上提了起來,高舉向空中,放聲大笑,笑得宛如剛剛捕獵成功的郊狼,噙着滿口的血肉對月長嘯,似乎連這瘋狂的笑聲裡,都浸透着滿滿的血氣,因着他的過往皆以鮮血書寫而成:
“小塞西,你的魔法的準頭可不怎麼好啊。”
“看看,看看,你現在多麼可憐!不能走路了,眼睛也不好用了。哎呀,這是什麼小美人魚和快樂王子的故事嗎?”
“可是在黑暗的世界裡,誰會相信童話呢?王子和公主的故事早過時一百個世紀了。”
“你就抱着這些令人作嘔的光明和美好,死在這裡吧!”
這一次,他伸出的手卻不再能将塞西莉亞從死亡中拯救出來,而是要扼殺她、毀滅她,讓這個黑暗世界裡的變數與星火被自己親手泯滅:
天哪!世上難道還有比這更讓人開懷的事情嗎?
水下之城實在太昏暗了。來自海面上的陽光投射到海底的時候,便唯餘一點微弱的、零星的痕迹,甚至不能照亮塞西莉亞如海藻和流雲般散開的長發,更不能照見她的面容。
因此,這渾身漆黑的不速之客自然也看不到,即便被人扼住了脖頸,塞西莉亞的神情依然冷定如冰雪,連帶着她氣若遊絲的話語裡,都帶着一種天然的蔑視,而這種渾然天成的輕蔑對人的刺痛,甚至要遠勝過來者的癫狂數百萬倍:
“我憐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