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熟悉所有的羅賓,她熟悉她的塞西莉亞,都是一樣的道理,宛如熟悉自己的肉中肉、骨中骨,怎麼會有人認不出小号的自己?
但狂笑之蝠已經太久、太久,沒有和心意相通的隊友一起并肩作戰過了。
就像狂笑之蝠自述的那樣,他的家人、他的隊友、他的接班者,基本上已經被他自己殺了個幹幹淨淨;便是沒有死亡的,也被他轉化成了和他一樣的存在。
因此,直到被溺亡怨魂的水流狠狠擊中,絞碎心髒,撕裂腹腔,狂笑之蝠才後知後覺地認識到了一件,以“蝙蝠俠”的智慧早該認識到的,但以“狂笑之蝠”的身份,卻已忽略了太久的事情:
那道绯紅色的光芒,的确是塞西莉亞能發出的最後一擊;而在這一擊之後,她也的确再無餘力使用魔法了。
——但這一擊,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有專心瞄準他,而是抱着“打中什麼算什麼,要是能打中不速之客就算血賺”的心态,信手發出去的。
——因為這一發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擊中”,而是“傳信示警”!
以此來看,塞西莉亞的準頭哪裡是不好,簡直是太好。
她差點打中了一級目标狂笑之蝠本人,在他把這一擊閃避了過去後,又佯作失控,順利打中了方圓數百米内,最顯眼的、體積最大的東西,作為二級目标,在狂笑之蝠自以為調虎離山之計成功的時候,引起了溺亡怨魂的警覺,把人給喚回來了。
最關鍵的是,她還利用了狂笑之蝠的樂子人心理,讓他隻顧着探尋塞西莉亞的答案,而忽視了溺亡怨魂的存在。
在意識到“以折磨别人為樂的心理,竟然被反過來利用了”的那一刻,那個似乎刻在血肉上的笑容,終于從狂笑之蝠的臉上消失了一瞬。
他面無表情地望向塞西莉亞。
就好像在這一秒裡,那個永遠聰慧、冷靜、克制而謹慎的蝙蝠俠,那個不管在什麼世界裡,都能以凡人之軀與無數非人類抗衡、守護世界的偉大存在,又回來了。
但也隻是這一秒而已。
下一秒,從狂笑之蝠胸口噴湧而出的鮮血,便完成了他剛剛沒能完成的願望,開出了好大一簇的水玫瑰。
溺亡怨魂的三叉戟已經穿透了狂笑之蝠的胸腹,将他死死釘在塞西莉亞剛剛靠過的巨石上,恰如當年,這把曾經屬于海女王的武器,被體術過人的蝙蝠女俠搶奪過來,一把穿透它曾經的主人的胸膛那樣。
彼時彼刻,恰如此情此景。
塞西莉亞隻要不在哥譚強行使用魔法,她的身體狀況就不會太糟糕。
更罔論眼下,她又見到了剛剛毫不猶豫離她而去的溺亡怨魂。
在見到溺亡怨魂的那一刻,塞西莉亞内心若有若無的、“我會被抛在原地”的恐慌感,瞬間就平複了,促使着她能夠與常人無異般,與她的主君、她的導師一同并肩作戰,比什麼靈丹妙藥都管用。
于是,哪怕她的面色依然蒼白,自五髒六腑傳來的刻骨痛楚還沒有盡數平複,但塞西莉亞已經能行動自如了。
她收緊手中的真言套索,在骨骼與血肉被擠得嘎吱嘎吱作響的動靜裡,在璀璨金芒的映射下,垂眼望向狂笑之蝠,輕輕道:
“看看,看看,多麼可憐的喪家之犬啊。”
她幾乎一比一地複刻了狂笑之蝠之前的句式,而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一種方式,比“在自以為穩操勝券結果被反殺了的人面前,重複他剛剛放出來的狠話”,更辱人至深:
“韋恩先生,你是不是已經沒有同伴很多年了?”
溺亡怨魂一腳蹬上狂笑之蝠的肩膀——塞西莉亞對天發誓,啊不,對海水發誓,她聽到了至少三塊骨頭被這一腳跺碎的聲音——冷冷瞥了塞西莉亞一眼,語氣平靜得難辨喜怒:
“塞西莉亞,你還有閑心同情這種人?”
塞西莉亞立刻抗議:“我沒有,布魯茜,我才不會同情無關人士的命運,我隻是憐憫他命中注定的失敗而已。”
她說話說得太急,肺腑處又太痛,不得不輕輕吸了口氣,甚至按了一下溺亡怨魂的胳膊借力,才能把這番話說完:
“因為他是一個人來的哥譚,但我和你卻是一起的。”
“你看,布魯茜,他怎麼可能戰勝我們?”
她在觸碰溺亡怨魂的時候,動作輕得仿佛夜風掠過薔薇花瓣,但溺亡冤魂的小臂肌肉卻有那麼一瞬,為此隆起得更明顯,線條也更分明了。
就好像野貓在被順毛的時候,哪怕明知對面毫無惡意,也會下意識地為這親昵的、溫柔的舉止,炸開渾身的毛發,把自己變成一隻貓毛撣子一樣。
結果還沒等溺亡怨魂說什麼,就聽見一句平淡得毫無起伏的話從面前傳來。
身受重傷的狂笑之蝠同樣面無表情地回望着兩人。
很難說是他身上受到的傷太重,使得他再不能做出狂笑的姿态,還是他看到的這幅堪稱默契無間、溫情脈脈的畫面,讓他打心裡覺得惡心,一點多餘的表情都不想給這兩人:
“……勞駕,兩位。我要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