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一雙修長有力的手,将頭暈眼花的塞西莉亞,從同樣看起來面色不佳的工作人員手中接過,一個微微有些沙啞,卻格外堅定有力的聲音,自塞西莉亞的頭頂響起:
“好姑娘,多謝你把她帶了過來。給你的五十萬美元報酬,将會在明早九點,由韋恩公司的對外賬戶打到你的私人銀行卡上。”
“現在,把她交給我吧。”
這個懷抱裡,有着淺淡的雪松香氣。
彼時的塞西莉亞,還是個沒見識過上流社會的普通小孩——更正,她對所謂“上流社會”的全部理解,就是在《灰■娘》和《白雪■主》之類的兒童特供童話繪本裡,見到的閃閃發光的王冠與大擺蓬蓬裙。
她尚且不知道,這一縷香氣有多麼昂貴,說是一滴千金都不為過,隻覺得分外好聞,便一邊埋在來人的懷裡,入了迷也似的嗅聞這股高級的香氣,一邊模模糊糊地心想,這就是“姐姐”的感覺嗎?好可靠,好美麗。
說來也奇怪,之前如秃鹫追逐腐肉、鬣狗撕扯獵物般糾纏不休的記者們,在看到來人的身影後,竟然齊齊停下了腳步。
眨眼間,他們的話語變得溫柔了,動作也變得有條理了,就連提問的問題都變得愈發客觀而冷靜。如果不是塞西莉亞親眼所見,她萬萬想不到,隻一秒鐘都不到的功夫,這幫人的态度竟能有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韋恩大小姐,對于令尊令堂去世一事,我等深表哀悼……希望這位小小姐能夠讓您内心的疼痛緩解些許。順便請問,您收養韋恩小小姐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日後的繼承問題呢?”
“我在哥譚大學就讀的時候,曾有幸見過您的父母,那可真是一對優秀的人物啊。請問您對韋恩小小姐的未來有什麼規劃,是否也會讓她和她的祖父祖母一樣,走上從政的道路呢?”
“說到底,您其實沒有必要收養她,畢竟和她有血緣關系的,是您曾經的管家,而不是韋恩大小姐您本人。但您還是決定将這份情誼延續了下來,可見您真是一位重感情的好人啊!既然如此,韋恩集團在明年,是會延續今年定下的慈善事業方針,還是會加大在這一領域的投資占比?”
這是塞西莉亞平生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什麼叫“權力”。
畢竟在機場圍堵還沒來得及被接回家的小韋恩,是一碼事;但要當着大一号的韋恩的面動手,明天自己全家就得因為“進門的時候先邁了左腳”而被開除,終身失業,靠賣血維生都賣不出去!
來者将塞西莉亞攏在懷中,甚至還把她往懷裡塞了一把,好讓記者們無法拍攝到塞西莉亞的正臉。
在見到這番動作後,之前熱血上頭以至于丢掉了腦子的記者們,才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世界上還是存在着一系列與保護兒童權益及相關的法律條文的,紛紛開始删除起塞西莉亞的照片來。
如果說之前的那個擁抱,讓塞西莉亞感受到了失而複得的家人的感覺;那麼這一刻,這個定海神針一樣鎮住大局的身影,終于讓塞西莉亞重新獲得了安全感,且這份安全感因為有着強權與金錢的加持,而前所未有地強烈。
她小心翼翼地從來者的胸前擡頭,便對上了一雙美麗的鋼藍色眼睛。
正如之前咄咄逼人的記者們所說,這位韋恩大小姐實在太年輕了。
她自己分明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但眼下,當她懷抱着更年幼的塞西莉亞,站在衆人面前,以毋庸置疑的、無可違抗的上位者與保護者的姿态,說出自己的決斷時,漫漫數百人裡,竟無半點聲音,敢打斷她的話語:
“從此,她就是塞西莉亞·韋恩。”
“我可以做她的姐妹,師長,朋友與母親,我将讓她享受最良好的教育,給她與我同等的義務與權力。”
“以韋恩家的名譽起誓,我布魯茜·韋恩,将立她為我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凡我所有,皆與共享;凡我所得,悉數平分。”
——結果這兩人在機場有多風光,回到韋恩大宅後,就有多狼狽。
倒也不是什麼别的原因,主要是身高甚至還沒有華麗大餐桌高的塞西莉亞,在足足有六扇門、八條過道、四個陽台、内外兩個樓梯的,将近兩百平米的衣帽間裡,光榮地迷路了。
彼時的布魯茜·韋恩,還沒有完全變成日後那個不苟言笑得近乎冷酷的蝙蝠女俠。
在發現塞西莉亞回房間後,竟然半個小時都沒能出來,布魯茜心急如焚,當機立斷地殺入了塞西莉亞的衣帽間,動作生猛得宛如霸王龍搭載阿姆斯特朗旋風噴射阿姆斯特朗炮原地彈射出去三百米。
毫不誇張地說,這一刻,在布魯茜的腦海裡,類似于“她被綁架了”“有人試圖利用她威脅我”的猜測萌生了不下一百個。
于是,等布魯茜見到了在這個堪稱迷宮的衣帽間裡,轉得滿頭大汗的塞西莉亞的時候,一時間竟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她先是給塞西莉亞擦了汗,又哄了她一會,手牽着手把人送去浴室洗澡,免得塞西莉亞再度迷路,讓在廚房待命許久的全新的廚師團隊重新做飯,随後,年輕的韋恩大小姐咬牙切齒地撥通了市政電話,把“名勝古迹改造計劃”報了上去:
“我要改造韋恩大宅。啊,你問我原因?你沒在家裡給自家孩子裝個滑梯和芭比公主的雕像之類的嗎?”
工作人員:……不,這個真沒有,畢竟不是誰都像你們韋恩這麼有錢。
總之最後,經過布魯茜改造的韋恩大宅煥然一新。除去翻新水電和增補家具之外,這個大宅裡最靓麗的一道全新風景線,就是布魯茜親自排版決定加上的,“兒童防走丢措施”。
她用來尋找迷路的塞西莉亞的方法十分簡單粗暴,此人直接在大宅中間安了個直上直下的電梯,并在電梯的外面貼滿了貼紙:
“迷路請沿此直達一樓。”
——有錢程度與有效程度成正比。你别管等塞西莉亞長大後,這個電梯還能不能用得上,有錢人不用考慮循環利用的這些無聊問題,隻要當下用得上就好。
但她們誰都沒能等到“拆除電梯”的這一天。
因為亞特蘭蒂斯的進攻,在塞西莉亞十七歲那年抵達,所有的大宅整修計劃和生日宴會都被迫終止。
不過這電梯沒拆也有沒拆的用處。
眼下,塞西莉亞在不想見到溺亡怨魂的時候,就可以順着這條中空的通道遊上去,回到自己的房間;但同樣,隻要溺亡怨魂真的想要逮住塞西莉亞,隻要在電梯一樓的出入口那裡放個攝像頭守株待兔,就一定不會落空。
——為什麼能輕而易舉地在兩百平米的大床上,找到一根頭發?
——因為這不是無足輕重的頭發。這是她的肉中肉、骨中骨。
所有的痛苦,一旦牽扯上曾經幸福的回憶,那麼這份痛苦就會變得暧昧不清,讓人難以分辨本來就五花八門的感情的界限。
塞西莉亞眼下面臨的,便是這種情況。
在看見守在早已失效多年的電梯旁邊的溺亡怨魂後,塞西莉亞突然就失去了所有躲避的力氣,卻也沒有直面她的勇氣,最後也隻能低下頭來,避開溺亡怨魂的眼神,輕聲道:
“布魯茜,你隻管說。”
“但凡是你交付給我的事情,我便會毫不猶豫地去完成。”
這句話就像是什麼微妙的開關似的,一下子就把溺亡怨魂的話語堵在了喉頭。
她定定地凝視了塞西莉亞一會。這一刻,哪怕是最不擅長察言觀色的傻子,也能從這張被面具覆蓋着的臉上,察覺到一點名為“為難”的意味:
“……不是什麼難事,塞西莉亞,你不要害怕。”
溺亡怨魂重重按了按塞西莉亞的肩膀,鄭重得宛如女王加封她的騎士:
“我隻是想把‘死水’交給你。”
“死水”,是自從布魯茜對自己進行了人體改造後,利用所獲得的特殊力量,組建起來的軍隊。裡面百分之九十的人全都是溺亡者,剩下的百分之十是同樣溺斃在洪水中的非人類生物。
可以說,這支軍隊就是布魯茜能夠掌控世界的,最有力的倚仗。
但眼下,她卻要移交“死水”的所有權?這跟把自己的命送到别人手裡有什麼區别?連傻子都不會這麼做!
——不,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除非溺亡怨魂決定不再停留在這個世界。這樣一來,無法被她帶去另一個世界裡的“死水”,對溺亡怨魂來說,就不再是必需品了。
既然如此,那這過時的權柄,自然要歸還到有需要的人手中,才能發揮出它的最大價值。
塞西莉亞在最初的驚詫過後,很快就意識到了潛藏在這個“所有權轉交”指令下的真正的含義,到底是什麼。
但她依然不敢相信,不能接受,就好像所有人聽到噩耗的第一反應,永遠都是“這不可能”一樣。
在這種恍惚感與難以置信感的催逼下,塞西莉亞艱難地開口,卻隻聽得自己的聲音輕得幾乎難以察覺:
“……你要扔下我嗎,布魯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