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莉亞自然聽到了這個聲音。
或者說,她本來不應該聽到這個聲音的。因為蝙蝠俠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而隻要她不動用竊聽的魔法,正常人類的聽力便無法穿透電子設備的保護,聽見對方耳機裡的動靜。
可是這個聲音明顯來自一位亞馬遜戰士。
塞西莉亞不僅曾在天堂島上,與這些人朝夕相處、并肩作戰、交流學習,更從她們的起源與創造者那裡習得魔法,甚至還從她那個世界早早戰死的神奇女俠那裡,繼承到了真言套索這件神器。
因此,她的“聽見”,便不是以人類的雙耳聽見的,而是以亞馬遜的女兒、女戰神的姐妹、女巫之神的學徒的身份,“感受”到的。
但也正是因為塞西莉亞是用魔法的力量,感受到這個聲音的,于是塞西莉亞内心的疑惑便更深重、更無解:
人類可能會出現幻聽,信息的傳達可能會因為電波幹擾、儀器失靈和技術限制等種種因素出現差錯,但最直觀的、建立在魔法基礎上的感受,是絕對不會出錯的——而這明顯不是她所知的神奇女俠戴安娜·普林斯的聲音。
而蝙蝠俠的反應也很耐人尋味。
他蹙起了眉,言簡意赅道:“不必。”
這一反應出現在一個不苟言笑的人身上,無疑愈發加重了他“不可靠近、不可被窺探”的距離感。
問題是,這樣的神态和話語,可以出現在他面對小醜等罪大惡極的犯罪分子的時候,也可以出現在面對塞西莉亞和達米安這種令人頭痛的神奇生物的時候,但絕對不該在面對并肩作戰、心意相通的戰友時出現。
電光石火間,塞西莉亞想起了她之前拷問那三個黑診所的混混時,得到的關于正義聯盟的情報:
“……神奇女俠近來行事風格與以往截然不同。她變得更好鬥、更暴/力、更傲慢,而正義聯盟官方迄今為止仍未對‘神奇女俠’的變化做出回應。”
“她在某個保守派政客宣揚‘女性不能堕胎,哪怕懷的是強/奸犯的孩子,這孩子也該有人權活下來’的理念時從天而降,一拳打碎了他的半個頭,那腦漿都飛到第一排的記者相機鏡頭上了,搞得都沒人能拍下她的照片來。”
“就這,還超級英雄呢?我們摘完了人的器官,至少還會把人給拼回去聽天由命,但是神奇女俠是真的在衆目睽睽之下殺人了!要不是正義聯盟那邊緊急給她擦屁股,爆出了這位政客一系列猥/亵兒童和偷渡人口的,足以判死罪的違法行為,勉強給她洗脫了罪名,這家夥現在應該跟我們一樣在阿卡姆裡!”
當時,塞西莉亞耐心聽完了這人對神奇女俠滔滔不絕的控訴後,彬彬有禮地說了聲“謝謝”,随即便讓他陷入了嬰兒般的睡眠——你别管用的什麼方法,你也别問有什麼後遺症,你就說這人睡得香不香吧,那可太香了——随後,便把這件事輕輕巧巧地揭了過去,沒怎麼放在心上:
這完全就是她熟悉的神奇女俠的作風啊,這有什麼不對的嗎?這太對了,好親切!
然而直到這一刻,直到塞西莉亞看清了蝙蝠俠微妙的、為難的、警惕的和“排斥陌生人”的反應後,她才真切地對“這裡是主世界”有了實感:
哦,這裡是光明的主世界,我和我習慣的這一套“以暴制暴”的法則,在這個世界裡,是不适用的。
那麼,我認為“沒問題”的“神奇女俠”,就一定不是我熟知的戴安娜·普林斯。
不過塞西莉亞可沒有太多時間,繼續去思考這位神奇女俠的身份了。
因為蝙蝠俠已經從這亂成了一鍋粥的局勢裡,理順了頭緒,判斷出了“小醜已死于塞西莉亞之手,且酒神因子也已經被完全轉移”的真相,進而将不贊同的目光投向了塞西莉亞。
奇怪的是,在發現小醜竟然真的死去之後,蝙蝠俠竟然半點沒感受到任何類似于“不習慣”“惋惜”之類的情緒,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疲倦、茫然與擔憂:
他誠然不會為一個惡貫滿盈、罪有應得之人的死而痛苦,但他真的很擔心塞西莉亞的精神狀況。
或者說得再明白點……在殺死了小醜、還取走了他身體裡的酒神因子之後,她真的不會變成第二個“小醜”嗎?
擁有超能力的人,想要維持與普通人無異的日常生活,就必須給自己找到某條“準繩”,好讓自己不至于朝着濫用能力的深淵堕落下去。
就好像超人給自己找到的準繩,是他那對寬厚溫柔、極具包容力和同理心的養父母;蝙蝠俠給自己找到的準繩,就是“不殺原則”;隔壁紐約複仇者聯盟的鋼鐵俠給自己找到的準繩,就是按照普世的善惡價值觀行動;蜘蛛俠給自己找到的準繩,就是他挂在嘴邊的,不知道誰跟他說的一句話,“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可塞西莉亞的準繩在哪裡,是什麼,他對此一無所知……不,或者說,他隐隐感受到了某個答案,卻實在不能說出口。
正在蝙蝠俠沉吟不決之時,貓女搶先開口了。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報喪女妖這種生物,那麼一萬個報喪女妖的齊齊嚎叫,都趕不上這一刻貓女的尖叫聲:
“耶稣基督聖母瑪利亞在上啊,你就這麼把他煮了?!”
“塞西莉亞,你不能這麼做!”
蝙蝠俠突然覺得莫名欣慰:很好,就這樣拖住她。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她雖然對我們的态度都很古怪,但對你的态度卻格外寬容,頗有種“死者為大我讓讓你算了”的縱容感。貓女,抓住機會,趕緊說些作為超級英雄的引路人應該說的話,至少不能讓她有這種“私行可以代替公義”的錯覺,黑暗正義聯盟的幫手已經在路上了——
貓女痛心疾首:“太不講究了,你好歹找個鍋吧!”
蝙蝠俠突然失去了所有說話的力氣:算了。
然而塞西莉亞沒有搭理任何人。
搞過大事的人都知道,在完成了終極目标、做完了所有工作、達成了畢生心願之後,你最先感受到的,是無法用言語表述、甚至在餘生中都很難有第二次的狂喜。
在這癫狂的、欣喜的、歡暢的狂歡,如退潮的潮水般慢慢離去之後,那種“已至盡頭,其後無路”的空虛感,那種“百無聊賴,再無他求”、近乎死寂的平和感,才會一點點地反湧上來,将你吞沒。
你再也沒有力氣說話了,因為你所有的力氣,都消耗在了漫長的旅途中。你再也沒有力氣微笑了,因為你所有的笑容,都已經在之前的慶祝活動中淋漓盡緻展示過了。你甚至都提不起多餘的勁兒來,與這種空茫抗衡,因為這空茫并非由絕望而生,而人類又無法拒絕希望與快樂,更不能輕易忘卻得償所願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