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那兩米高小山般的壯漢便被擡走了,僅在地上留下幾灘壯觀的血迹,起碼在下一次雨水來臨将這塊土地徹底沖刷幹淨之前,葉清歡的那一拳将會一直是這條路上人們津津樂道的傳說。
這個插曲讓尚武的北狄民衆直觀地感受到了大晟高手的實力:除了程靖之外居然還有身手如此好的高手,大晟真是卧虎藏龍。
但這對于他們來說并不算壞消息,因為大晟是來與他們和親的,若是能借到此人的力量,那大阏氏那邊豈不是更不用畏懼了。在他們自己的諺語裡也有類似于“攘外必先安内”的說法,對于他們來說,目前最重要的就是重振北狄尚武的風氣,先由這些真正的勇士統一北狄,隻要每日不懈怠地訓練、厮殺,大晟就算有些突出的高手,也抵不過全民皆兵的北狄。到時不光是整個草原戈壁,就連大晟的土地也将是他們的囊中之物!肥沃的土地就該屬于強壯的勇士!
如此,使團一行人在圍觀群衆夾雜着敬畏和希望的目光之中,繼續朝着單于的大氈房走去。
大氈房比周圍的小氈房要大上好幾倍,遠遠望着就像一座小山包,行至近前更覺雄偉。葉清歡從未想過自己會用“雄偉”這個詞來形容一個類似帳篷的建築。氈房外層是厚厚的白色羊毛氈,飾以獸皮和繁複的圖騰,看起來厚實威風又帶着些野性的神秘感。帳頂豎着一根長杆,上面挂着一面藍色旗幟,繪有白雲紋金鷹展翅翺翔的圖樣,在風中呼呼作響。
氈房門口站着兩個身材魁梧的衛兵,他們身着皮甲,腰間挂着彎刀,神色警覺,眼神兇狠,宛如發現異常就會迅速撲上前去撕咬獵物的猛獸。門前的地上鋪着一張完整的虎皮,看起來生前比烏屠力打死的那隻還要再大上一些,踩上去軟中帶硬,像是某種無聲的威懾。
使者入内通報,不一會兒便又出了來。身後跟着兩個衣着怪異但華麗的人。一人戴着虎頭帽,一人戴着狼頭帽,身上穿着相應的獸皮衣,從頭到腳挂滿了獸牙寶石,稍一晃動便叮當作響。他們手中還一人拿着一個狀似象牙的黑色号角,兩人分别往左右一站,吹響号角,兩股音浪一左一右蕩開,在氈房外碰撞,又沉沉地滾向遠處,連地面都似乎跟着微微顫動。号角尾音拖得很長,最後化作一陣沙啞的嗡鳴,像是野獸喉嚨裡的低咆,久久不散。而後兩人又開始低聲吟唱,使者在吟唱聲中,将使團一行迎入了單于氈房。
這個儀式在外人看起來或許有些不明所以,但在北狄算是最高禮遇了,葉清歡見太子一直眉頭緊鎖,便湊在他耳邊悄聲說道:“這個儀式是北狄給最尊貴的客人的。”
太子聞言,神色稍緩,卻仍舊提着一口氣,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帳内空間很大,地上鋪着層層毛毯,踩上去幾乎沒有聲音。左右兩側站着兩排北狄貴族和将領,個個身材高大,穿着華麗的毛皮外袍,腰間别着短刀或彎刀。他們沉默地盯着進來的使團,眼神裡帶着審視,有的甚至還隐隐散發着敵意。
氈房最深處的高台上,鋪着一張雪白的虎皮,昆泰端坐其上,見大晟太子進來,忙起身親自将他迎上了自己左邊的貴賓位坐定,兩側的官員也都朝着這邊,像先前那個負責迎接的使者那樣手放至胸前,彎腰緩緩行了禮。
當把期待值調整到了最低,又會覺得他們這禮行得還算整齊。
雖不算特别有禮,但也不算特别無禮。
葉清歡就坐在太子斜後方,視野極好,不管是觀察單于,還是觀察下面的百官,都十分方便。
單于放在大晟也能算個高大的人,但這身形放在莽漢衆多的北狄卻并不出衆。一雙鷹眼閃着犀利的光,就氣質來說倒很是獨特。
有些像熊群裡的一隻鷹。葉清歡在心中默默道。
方才的使者已經來到了昆泰身邊。雙方進行了禮貌的寒暄,氣氛逐漸緩和了不少。
已近午時,單于一聲令下,衆人紛紛落座,帳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幾名膀大腰圓的北狄壯漢擡着整隻烤全羊進了來,羊皮烤得金黃酥脆,油脂還在滋滋作響,濃郁的肉香瞬間充滿了整個氈房。接着是看着像奶酪、血腸和奶餅的别的食物,後頭還有一個人捧着一個大大的木碗,木碗裡的是白白的有些像酸奶飲料質感的液體。
侍從們動作麻利地在每個人面前擺好食物,昆泰親自從大木碗裡盛了一小碗質地輕薄的白色液體出來,讓侍從獻給太子,他笑道:“這是上好的馬奶酒,殿下請用。”
太子酒量不算好,但還是禮貌地抿了一口,昆泰則一口氣将一碗一飲而盡,還将空碗朝着這邊舉了一下。
下面的臣子不知為何,突然就開始歡呼了起來。
昆泰向下瞥了一眼,衆人噤聲。
葉清歡心道:莫名其妙。
或許是因為對方挑釁意味有些明顯,太子的手又重新放到了酒杯上,他眉頭一皺,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堅毅。
葉清歡知道他是想要找回場子。使團隻帶了那麼些人,沒法跟對面硬剛,在這樣的場合便更是不能露怯。
但跟北狄人比喝酒,顯然行不通。她湊到了太子耳邊,“殿下乃千金之軀,何必跟蠻夷比酒?”
太子道:“難道就這樣被他們看輕嗎?我的身體我有數。”
太子很一根筋這件事,葉清歡也不是今天才發現的。他就是很容易順着别人的标準去證明自己,對待老皇帝時也是這樣,總是懷疑是自己做得不夠好,而不是老皇帝這個人有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