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莉夫的要求,衆人也能理解。
原本你好端端地工作生活在相對安全的神迹号上,某一天像平時一樣睡醒了睜開眼,卻發現熟悉的一切全部消失,身處在陌生世界,通訊設備沒有任何信号,發不出求救信息,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會被獨自丢棄在此,恐怖而緻命的危機随時随地來奪取你的性命,每一天都在苟延殘喘,掙紮活命。
在與無窮無盡的危機鬥争許久後,忽然來了一夥素不相識的人,疲憊不堪的身心本能地做出自我保護,将他們視為敵人,如同樹上結出一顆紅彤彤的果實,散發出甜蜜誘人的芬芳,可這真的是人類能吃的“蘋果”嗎?
奧莉夫就是這般心态。
在雨林中遭遇過太多次危險,她已經沒辦法輕易地相信任何人事物。
哪怕小屏幕上,柔指揮官的影像清晰地映入眼簾,可是誰能斷定不是有人僞造的呢?
至于為什麼要僞造,有什麼利益與目的,就像她莫名落入這個奇怪的世界一樣,不需要有合理的原因和邏輯。
隻需要一句老話——眼見為實。
無法實時通訊讓奧莉夫的情緒無限制地滑向失控的深淵——看到活下去的希望,但不能立刻辨别出真僞,每一秒都變得無比煎熬,顫抖的手指攥着利器往格倫瑟的血肉裡鑽,格倫瑟痛得無法反擊,小樹屋易守難攻,同行的工作人員不敢妄動,隻能好言相勸。
“閉嘴!”奧莉夫暴躁地吼道,陌生人的勸說在她看來無疑是裹着蜜糖的毒藥,“我隻相信柔指揮官一個人!”
而被人急切需要的柔指揮官本人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奧莉夫女士,根據神迹号相關條令,你必須無條件服從指揮官的命令。”
“柔指揮官……”奧莉夫的眼睛猩紅得仿佛要飚出血淚,渾身顫抖不止,好不容易從唇齒間硬擠出話來,“如果我不服從命令,您打算将我扔在這裡聽天由命嗎?!我看過很多關于您的報道,不管您平時有多不近人情,但一旦遇到危機,總會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保護所有人……難道,這些真是政府打造的謊言?!”
柔煜川道:“這和沒腦子送死是兩碼事。”
情緒激動的奧莉夫并不能理解這句話,“您在推卸責任嗎?”
任務中出現意外,指揮官有義務進行救援行動,但一般是有時間限定的,根據任務危險程度從一天到二十天不等,時間再長沒有任何意義又風險巨大,因為在茫茫宇宙之中,基本上任何生物都渺小的如同一粒塵埃,救援的人力财力等不值得為此付出。
絕大部分指揮官在時限之前,就會取消救援,一是判斷沒有存活希望,沒必要大費周章地撈屍體回來,何況很多時候連屍體都沒有;二是節省經費,救援太燒錢,雖然政府或軍方有報銷,但報銷申請一層層的送上去,等拿到錢不知道什麼猴年馬月了,很多時候還會被批判指揮官個人判斷失誤造成的過度救援,打回不予報銷。
也有延長的例子,全憑指揮官個人意願,還要頂住來自上層的壓力。
炸了神迹号後,駐紮在11号星球的軍事基地,所有的日常開銷、醫療與實驗等費用,出自柔煜川的私人賬戶,畢竟沒道理讓人家冒着極大的風險并倒貼提供庇護所。
威廉姆憤憤不平,想為柔教授分辯幾句,柔煜川掃他一眼,冰冷的語氣略松動,“沒有人比你更清楚自己的危險處境,為你自己與年幼的兒女們着想,盡快離開。另外……”
他點了點臉上的眼罩。
“我的身體情況也不允許我使用特殊手段在短時間内穿過多個躍遷點,常規方式預計至少七十二小時。你等得了嗎?”
柔煜川說這句話時,所有人在緊盯着奧莉夫的反應。
十幾秒後,聽到這番話的奧莉夫身形晃了晃,呆愣住,緊抿着嘴唇。
格倫瑟一直默默地盯着屏幕,等待指示,看到柔煜川輕撫過眼罩——這是出發前約定好的暗号手勢,便沒有趁奧莉夫思考之際露出破綻,進行反擊。
奧莉夫咬破了嘴唇,血珠滲出來滾到下巴時,她态度堅決地開口:“不管您用什麼辦法,隻要見到您!我有勇氣登上神迹号,全因為指揮官是您!哪怕三十天,三百天我都可以等!我沒辦法相信任何人,這個世界……這裡……”
外面很應景的響起咆哮嘶吼聲,尖銳的連遠在無數光年之外的人們,通過通訊設備聽見了,都覺得耳膜快被刺穿。
樹屋外的工作人員們打開防護罩,警惕地張望四周,茂盛的樹林被無形的風浪一波波掃動,摧枯拉朽似的,經不起折騰的枝葉混着躲藏其間的小動物們一起,被飛卷向遠處,榕樹的氣根像一道道鞭子揮舞着,“啪”的一聲竟直接攔腰拍斷一棵大腿粗的樹。
樹屋的位置挺刁鑽,正好在一處狹窄的死角,通過粗壯的樹幹枝葉遮擋,隐蔽又可以躲避這些攻擊。
而引起這一切的根源,在濃密到狂風都吹不散的瘴氣中,隻有幾道模糊到連大緻的輪廓都描摹不出的影子,像沒洗幹淨的毛筆落在白紙上,随着水迹滲透,暈染開缥缈的痕迹。
未知的恐懼,強烈地震蕩起人們的情緒。
左妍抒向柔煜川比劃“OK”的手勢,示意他工作人員已經安排好裝置,奧莉夫等人可以繼續逗留在那裡。
奧莉夫臉色煞白得更厲害,幹裂蒼白的嘴唇哆嗦着吐不出一個清晰的字音。
而她情緒越是激動,控制在手中的格倫瑟越是快見閻王了。
柔煜川的手搭在桌面上,四根手指無序地輕輕敲打着,在屏幕内看不到的地方,有幾道人影晃動,打開通訊器,手指飛快地點擊着虛拟鍵盤。
在做這些小動作時,柔煜川一直盯着屏幕,無法分辨清楚是盯着奧莉夫,還是對未知世界的狂熱,誰都知道他舍生忘死般的癡迷宇宙的深處。
“奧莉夫女士。”
清冷的嗓音溫煦了些,如若春風破開冰雪,輕柔地落入奧莉夫的耳畔,又有分量地按住惶恐不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