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決撥了撥頭發,又往前湊了兩步,微微弓着背,視線幾乎與她平行。
“你要實在好奇我的事。”他一字一句,清晰分明,“我不介意你親自來問。”
林頤捏緊了手指,根本不敢與他平視,張口便是:“對不起。”
枝影搖曳,鮮少有人留意到黑暗中的少男少女。
柯決見她這幅模樣反而笑了下,站直了身,還是那副散漫的姿态。
“行了,攔你也不是為了聽你道歉。”
林頤擡眼看他,有些發懵,不是為了讓她道歉那是為了什麼?
“各回各家。”柯決又後退了幾步,舉起雙手,手背朝她揮了揮,那句“再見”說得就更敷衍了。
林頤捏着校服的衣角,頓了幾秒還是跟了上去,“對不起。”
柯決将帽子往頭上一拉,步伐未停,隻淡淡地掃了她一眼。
“還有那天的事……也謝謝你。”她說。
雖然柯決燙壞盧杉書的做法欠妥,但不得不說“以暴制暴”挺管用,至少這一周她都得到了清淨。
“小事。”他擺了擺手,“就當你欠了我個人情。”
林頤聞言沒有繼續往前追了,如果可以,她并不想欠這個大魔王什麼人情。
“回去吧。”柯決又沖她擺了擺手,“咱倆可不順路。”
望着他離開的背影,林頤大腦一片混沌,怎麼越來越看不明白這人了?
……
路燈昏黃,入秋後飛蚊數量減少,燈光下圍聚着流裡流氣的學生,規矩闆正的校服被改裁得五花八門。
煙霧缭繞,幾人冷眼盯着街對面。
有人問:“柯決不會真喜歡上林頤了吧?你們是沒瞧見,他倆的臉都快貼一起了。”
有人迎合:“多半是了。你什麼時候見瘋狗對人笑過?”
盧杉吸了口煙,冷笑一聲:“我說呢,瘋狗怎麼就咬上了我。”
費心怡補了句,“别急杉杉,我就不信她沒有落單的時候了!下次真得讓她長長記性了,真以為柯決能護得住她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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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睿中學的走讀生少,不到兩米寬的人行道上走着零零散散的學生。
末班車還有幾分鐘駛入站台,林頤朝着站點慢慢走去,車道偶爾駛過開着遠光的車輛,她總能聽見斷斷續續的引擎聲。
車燈透亮,從後面遠遠照着她,地面印着她慢悠悠的影子。她本就走得慢,那車也愈發龜速,真是越想越不對勁。
遲疑幾秒,林頤終究沒忍住,迎着夜風回頭望了過去。
那輛潛藏在她記憶深處的黑色賓利,林頤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直到看清楚車牌的那一瞬,夜晚中的萬物都跟着沉了下來。
遠光燈忽地閃了下,強行叫停她的靜止。
車頭恰好停在她身側,副駕的車窗緩緩落下,她與駕駛座的男人,隔着叫人看不清五官的距離。
梁宗懷。
她在心底悄悄喊了句。
“上車。”男人探了探腦袋。
林頤望着遠處姗姗來遲的公交車,霓虹閃爍,沒有猶豫,幾步便小跑過去,拉開車門上了副駕。
車裡還是熟悉木質香,儀表盤泛着幽藍的光,就像浮木掉進了深海裡。
林頤系好安全帶,書包和外套就捧在懷裡,故作平靜:“你怎麼來了?”
“‘你’?”梁宗懷扶着方向盤,斟酌着她的用詞:“這麼久沒見,也不知道叫人。”
叫什麼?舅舅嗎?
林頤斂着眉思考。
很别捏很奇怪,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不想這麼喚他。
“怎麼?我這個小舅舅還讓你拿不出手了?”他故意逗她。
林頤望着窗外,琢磨半天想了個借口,“哪有,我隻是不想把你叫得那麼老而已。”
“這樣啊。”梁宗懷笑了下,“行,不叫就不叫吧。”
說實話,她還真挺怕他揪着不放,非得叫他聲“舅舅”才肯消停。現在聽他那樣說,這才松了一口氣,也敢側過頭偷偷看他了。
男人穿着深灰色的薄羊絨外套,沒系紐扣,微敞開着,眉梢雖挂着淡淡笑意,眼睛裡卻是藏不住的倦意。
有多久沒見了呢?
大概從梁靜賢生日過後,悶熱的暑尾到泛涼的秋,将近四十天。陌生并未侵占這次見面,因為她已經期待很久了。就像現在這樣。
“剛剛那是同學?”他專注地開着車,又問起。
“啊?”林頤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突然結巴,“嗯……嗯,對,同學。”
也不知道梁宗懷跟着她多久了。
隻是當下,林頤迫切的、忐忑的、萬分的祈禱着,希望不要讓他産生任何誤會。
“緊張什麼?”梁宗懷用玩笑口吻道,“男朋友啊?”
林頤心情宛若高空中的氣球,忽然劃到了鋒利的枝杈,一下子就洩了氣。
看吧,誤會還是産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