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馄饨并沒有讓他們失望,煮完之後的馄饨白裡透紅,邊上放上幾片小白菜,再滴上兩三滴香油,撒上一把蔥花,澆上一勺生燙肉,給那兩個小子香的迷糊。
這邊君閻還在細緻地挑着蔥花,那邊莫一莫二已經囫囵吞了個馄饨下去,燙的龇牙咧嘴。
“慢些吃,不夠再上一碗。”君閻懶懶地說,餘光看見一隻髒兮兮的小手悄悄扒上了桌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順走了君閻咬了一口的酸梨。
“嗯?”君閻這才注意到地上多了個小東西,正咔滋咔滋啃着他剛剛嫌酸的梨子。
那小家夥似乎是餓極了,縱然被酸的一臉扭曲,嘴上仍锲而不舍的啃着,一刻也不肯停。雜亂的長發下是一張灰撲撲的小臉,看不清容貌,隻瞧見一雙烏黑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君閻,像隻乞食的小狗,又像是久别重逢,用目光記下君閻的面容。
這是還要?君閻遲疑的看着桌上剩下兩個酸梨,糾結一番,還是不忍心,便将自己剛挑完蔥花的馄饨遞了過去。
“我同你換。”那小東西盯着君閻看了片刻,又看看手中的梨,慢慢止住動作,将啃了一半沾滿口水的梨遞給君閻,雙手接過來馄饨。
莫一和莫二看見動靜也好奇的探頭過來,或許是想起之前災年吃不飽的樣子,無端生起幾分同情出來,也學着君閻的樣子,将自己吃剩的馄饨湯遞了過去。
那小孩卻不理莫一莫二,飛快吃完馄饨,将碗一丢,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隻小黑手死死拽住君閻的衣擺,留下一個髒兮兮的小手印。
“哥他好像不理咱倆哎。”莫二道。
“有奶便是娘,這小乞丐是賴上咱們師父了。”莫一說。
“可是咱倆也給了。”莫二辯解道。
君閻看了一眼兩碗空無一物的馄饨湯,不可置否。
他歎了口氣,彎腰抱起起腿上的小東西,解了外袍将他裹住,小小的一團,瘦的可怕,甚至比莫二來時還瘦的多。天氣漸漸入冬,這小孩卻穿着破破爛爛的短衫短褲,勉強蔽體,光着腳丫子在街上爬來爬去。
災年剛過,家家戶戶都沒餘糧,放任這麼小的孩子在大街上流浪,恐怕熬不過這個冬天。
正想着,莫一莫二不知何時湊了上來,好奇的打量他懷中的小孩。
“好小呀,莫二,他比你還小哎。”
“哥,要不咱把他帶回去吧,看起來好可憐。”
“要不我們求求師父?師父最是心軟了。”
兩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盯上了君閻,兩個活寶一邊一個,拉着君閻的衣袖。
“師父,把他留下吧!我可以飯分給他一半!吃不了多少糧食的!”莫一道。
“師父,留下當小師弟吧,我可以幫忙照護他!”比小孩大不了多少的莫二道。
向來心軟的師父卻并沒有同意他倆的話,微蹙着眉,似乎在顧忌什麼。
他方才用神識探過,這小孩子,不像凡人,體内有一股混沌氣息幹擾,連他也看不出真身,卻莫名覺得熟悉,是的,很熟悉,但他記憶有失,想不起在何處見過。說不準是不是什麼邪祟剛化形,貿然帶回雪家,可能是個禍患。
要是他全盛時期也就算了,用不着顧忌什麼,直接撿回南明山,就算掀了天都能給你壓下來。
可,他沒打算久留。殘魂一具,僥幸偷些在世的歲月,待修好兔子和黑熊的魂魄,這殘魂散了便散了,如何承載的起三個孩子的寄托?
“我将你帶回去,替你尋個好人家?”君閻低聲與他商量,“我有了兩個徒弟,不打算再收第三個了。”
懷中的孩子似乎察覺到要被丢下,木木地搖頭,委屈地鑽入他懷中,小小的身子團成一團,将君閻的腰帶與自己手腕打了一個死結。
君閻不免心軟,莫一莫二見狀哭的更為賣力,在三位徒弟的齊心協力下,雪浦月門下多了一位關門弟子,取莫梨子的諧音,換作莫離,小名莫三兒,門派一片欣欣向榮,可喜可賀。
對出去撿個徒弟這回事在修仙界已是見慣不驚的傳統,更有甚者專門派門下弟子去鄉下搜查根骨極佳的小孩,予父母些許金銀簽了賣身契,強虜回去做弟子的事情也是大有人在。倒是像君閻這樣被徒弟逼着收弟子的,反而成了獨一個的笑話了。
興許是流浪太久的緣故,莫離身上幾乎沒有孩童該有的情緒,喜怒哀樂都很少有,也不愛與人交談,連莫一莫二都不愛搭理,隻粘着君閻粘的緊,氣的莫二常捏他小臉喊他“沒良心的小白眼狼。”
小白眼狼裝作沒聽見,固執地去尋半日未歸的師父。君閻今日在弟子庭與學官交談最近雪家弟子的功課,順便解答近期他們遇到的困惑。
他靜坐在那,學着雪浦月之前的樣子不緊不慢的講授着,周身的氣度卻顯的他像寺廟中供奉的笑面觀音,隻可遠觀卻又讓人忍不住親近。
這份距離在莫離邁入門檻時打破,他人比門檻高不了多少,搖搖晃晃的走進,君閻與學官一齊看向他,君閻笑道:“三兒來了。”習以為常的将他抱起放于椅上,單獨給他分了碟點心,詢問道:“我同任學官講完下月的安排,等下再陪你?”
莫離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伸手從君閻面前的點心中拿了一塊,在一旁攥着君閻的衣袍安靜的吃着。
任學官家中幼子同莫離一般大,看見這麼個粉雕玉琢的團子,也是頗為愛憐。兩人商量完弟子堂的安排,任學官笑歎道:“我家那個混世魔王也是離不開人,去哪都要跟着,不如他意便鬧,折騰的不行。他要是能有莫離一半省心,我就算求遍天上的神仙也是值得的。”
君閻淺笑,手指屈起,輕輕擦去莫離嘴邊的殘渣,說:“三兒确實是頂好的。”又捏捏他的小臉說道:“養了這麼久,一點肉不長,飯都給你二哥哥吃了?”
莫離搖搖頭,從座椅上爬向君閻,把頭深埋進他懷中,讓鼻間盈滿他身上的氣息。
君閻揉揉他的腦袋,任學官眼饞的不行,可無論如何逗着,莫離都愛搭不理,甚至覺得打擾,将腦袋埋的更深。
“這粘人精,平日就粘着你師父,旁人都不見你給張好臉。”任學官習以為常,笑罵道。“也就仗着你師父疼你。”
“他兩個師哥對他很好,也是這樣。常常給他倆氣得不輕。”君閻無奈說道,教授完功課,也願意講一些閑話,“也就求人的時候喊聲師哥了。”
“他還會說話呢?!”任學官震驚地說道,“我還從未聽見他開過口。”
莫離從君閻懷中探出頭來,以看傻子的瞥了任學官一眼,又縮了回去。
“說的,說的不多。”君閻忍笑,“三兒聰慧,不愛說話也不是什麼壞事,随他去吧。”
小白眼狼認同地點點頭,由君閻抱着回了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