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窗欄時,君閻皺眉,無意識埋進莫離懷中。莫離一夜未眠,滿心滿眼都是眼前人,隻恨時間過得太快,他收緊了環在君閻腰肢上的手,将人攬的更緊。
酒酣覺深,直至正午,君閻才揉着因宿醉頭痛的額角,悠悠轉醒。
“師尊。”
青瓷碗磕在玉案上的輕響混着藥香飄來,君閻從錦被裡探出半張臉,正撞見莫離挽袖舀湯。青年骨節分明的手捏着玄鐵勺,将琥珀色的藥汁細細濾過冰绡,垂眸時睫羽在眼下投出小片陰翳,與三百年前跪在榻前哄他吃藥的少年重疊。
陽光透過琉璃窗棂漫進來,映得他灰瞳裡混沌翻湧,勺沿抵上君閻唇縫,溫度恰到好處。
君閻就着徒弟的手啜飲半口,忽地蹙眉:“苦。” 喉結滾動時,腕間混沌絲烙下的紅痕在紗衣下若隐若現。
“楚師叔往湯裡添了黃連。”莫離面不改色地撒謊,舀起一勺抵住神明齒關,“說是治治師尊舍身布局的毛病。”
君閻不依,翻身用錦被裹住腦袋:“本尊不喝了。”
“玄冥長老說,您昨夜踹翻了青龍殿的星軌盤。”莫離單膝壓上榻沿,腕間混沌絲靈巧地掀開被角,将人扶起,“白皓神君送來十壇朝陽酒,徒兒替您收在冰泉了。”
“吃完這一勺,我喂師尊顆蜜餞。”莫離哄道。
白玉匙抵到唇邊時,君閻嗅到一絲琉璃芝的清甜。這是南明山獨産的靈草,需用離火淬煉三日才能入藥。他忽然記起三百年前某個雪夜,病得神志不清的自己蜷在榻上,看孩童模樣的莫離蹲在丹爐前燙紅指尖。
“三兒。”他含住藥匙時突然開口,驚得莫離手抖了抖。混沌絲倉皇卷住險些墜落的玉碗,湯藥在虛空凝成一道琥珀色的虹。
“你七歲那年,偷喝我半壺桂花釀,醉得抱着無憂喊師尊。”君閻憶起往事,笑道。
莫離垂眸舀起第二勺:“您醉得厲害,我是昭明。”
君閻确實醉意未消,此刻他赤發間未褪的鎏金神紋一跳一跳地疼,活像被十萬隻畢方鳥啄過靈台。
“我不喝了。本尊的頭好痛。”君閻低吟道,倒回床榻。齊身的赤發披散在身上,順着腰肢的曲線落下,像一床赤色的綢緞。
“喝完醒酒湯便不痛了。”莫離朝那腰身看了又看,咽了咽口水,他對治君閻不願吃藥已經十分娴熟,軟磨硬泡之下,終于煩得他閉目仰頭飲盡殘藥。
莫離将湯碗擱置在一旁,讓君閻枕在他膝上,輕柔地替他按壓穴位,君閻的頭痛暫緩,神情漸漸放松。莫離感慨造物主對他的偏愛,朱雀神相生來骨秀,君閻便是醉卧也似工筆畫裡的谪仙——眉如遠山含黛,睫似玄蝶栖枝,唇色淡得像是被朝露洇過的櫻瓣。偏生額間一抹神紋流轉鎏金,生生将這副清絕皮囊點出三分妖冶。
肌膚相觸的指尖逐漸發燙,莫離不得以換了個話題:“……師尊今日要補星軌盤。”
“疼。”君閻半張開眼,鎏金瞳水光潋滟,漾着十二分委屈,“白皓捅的窟窿,讓他自己填。”
随即徹底沒了聲息。
殿外傳來司命仙官戰戰兢兢的通報聲。莫離望着又縮回錦被裡的赤發神君,無奈地歎了口氣,放任混沌絲纏上那人赤發——反正修補星軌,比哄醉鬼吃藥容易得多。
青龍宮的星軌台浸在靛藍夜光裡,莫離指尖凝着混沌絲修補裂痕。鎏金紋路順着穹頂流淌,映得他眉間朱雀印愈發灼目。
“莫仙君的手真巧。”
少女的柔紗披帛拂過滿地星屑。孟湘提着琉璃燈蹲在他身側,燈影裡眉眼溫婉如畫——這是孟章特意送來的賠禮,說是侄孫女最擅修補星象。
她将燈盞擱在星盤上,袖中藤蔓自發纏住崩裂的星軌:“叔祖說朱雀宮主擅殺伐之道,沒想到……”
“師尊弄壞的東西,自然該我修。”莫離不着痕迹地挪開半寸。混沌絲在孟湘靠近的刹那變得暴烈,險些絞碎剛接好的角宿:“孟姑娘不必在此作陪。”
“可叔祖說……”
“他說要你學星軌修補?”莫離冷笑,白銀刻刀劃過掌心,血珠墜在星軌缺口,“不如直接說想撮合你我。”
琉璃燈“咔”地裂了道縫。
孟湘蒼白的臉被幽藍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突然伸手按住他流血的手掌:“我愛慕莫師兄已逾百載,師兄從不看我。你我年芳正好,為何愛不得?”
莫離未等她觸碰便先一步避開,拉開兩人間的距離,道:“仙子自重。”
“三兒。”酒醒的某人最終還是尋了過來,正走上階梯,揉着太陽穴道:“這爛攤子丢給白皓罷,若不是他非拽着……”
話在看見孟湘時戛然而止,他目光困惑地在兩人身上掃了個來回,最後停留在莫離受傷的手掌處。
他今日赤發随意用發帶歪歪束着,身着素色雲紋常服,明明是再溫和不過的打扮,卻随着他的皺眉讓人感到壓迫。
“陵光神君見安。”孟湘行禮,“叔祖讓我來幫莫仙君修補星圖。”
“他們兩個年輕娃娃難得在一塊,您老就别打攪了。”孟章不知何時出現,雙手搭上君閻的肩,推他去前廳,“走,走,陪我下棋去。”
君閻讓他推着,走到門廳時,喚了一句:“昭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