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師困了。”君閻當真倚着冰岩阖目,額間神印被雪光映得淺淡,仿佛真是倦極入眠。
雪魈破冰而出時,莫離的劍鋒已凝滿混沌。那妖獸七丈高的身軀裹着千年玄冰,利爪揮過處霜刃如瀑。無憂劍劈在冰甲上迸出火星,莫離旋身避開橫掃的冰尾,混沌絲趁機纏上妖獸左腿關節——正是君閻批注的“膝彎逆鱗三寸”。
冰核寒光暴漲,風雪驟然狂亂。莫離被暴風掀飛三丈,後背撞上冰壁的刹那,識海突然浮現朱紅字迹:“雪暴起時,冰核轉至膻中穴。”
他咬牙翻身躍起,劍尖挑破雪魈胸甲,卻見本該在膻中的冰核空空如也!
“師尊!你又坑我!”
驚疑間雪魈巨掌已至頭頂,莫離本能地閉眼。預想中的劇痛未至,耳畔卻傳來冰晶碎裂的脆響——君閻的離火不知何時纏住妖獸手腕,順着冰甲縫隙遊走。
“看仔細。”君閻的聲音混在風雪裡,黃瞳豎成金線,“三百年前北荒地脈偏移,雪魈的冰核改藏舌下。”
莫離趁妖獸張口痛吼,混沌絲裹着離火直刺喉間。冰核炸裂的瞬間,那人的腳步已悄悄邁回,仿佛從未離開過那方冰岩。
第二隻雪魈從冰淵爬出時,君閻正在熔雪煮茶。
冰核碎片在他掌心凝成茶盞,琥珀茶湯映出徒弟狼狽的身影:“混沌絲纏足三匝,坎位進,離位封——對,就是這般。”
莫離的衣袍結滿冰碴,無憂劍卻越戰越亮。他故意賣個破綻引雪魈撲咬,劍鋒自下而上挑開下颌,混沌絲精準絞住冰核。妖獸轟然倒地時,他回頭望見師尊指尖離火閃爍,正将第三隻雪魈困在十丈外的冰陣中。
“師尊不是說放手讓我曆練?”
“為師熱茶總需柴薪。”君閻晃了晃冰核茶盞,純白焰紋在盞底結成小陣,“這畜生自己撞進離火陣,算它命數。”
北荒的風雪在帳外嘶吼,君閻黑發垂落,朱紅筆尖在《雪魈考》殘卷上勾出最後一筆批注。莫離蜷在火堆旁,混沌絲正悄悄将兩人的蒲團往一處纏。
“師尊。”
君閻筆尖微頓,看着徒弟裹着狐裘蹭到案幾邊,鼻尖凍得發紅——裝的。
“三兒三百歲了。”
“嗯。” 君閻将篝火燒的更旺,靈氣暖流自掌心渡入莫離靈台,目光仍專注于核對殘卷。
“北荒的雪魈比橫渠古籍記載的兇險十倍。”
“嗯。”
“弟子今日被冰棱劃傷了膝彎。”
朱筆終于擱下。君閻黑瞳映着徒弟刻意卷起的褲腳——那道寸長的傷口早被混沌絲修複如初,連疤都尋不見。
“嗯?”
“凡人幼童受傷,師長都會給個安慰的擁抱。”莫離的狐裘滑落肩頭,露出中衣下若隐若現的鎖骨。
君閻的怔愣不過瞬息。
三百年前彭城雪夜,莫離還是裹在狐裘裡的小團子,确實總縮在他懷中安眠。神明輕笑一聲,鎏金神紋在掌心流轉,竟當真展臂将人撈進懷裡:”三百歲的小娃娃,确該慣着。”
君閻身上很暖,有南明離火護體,體溫較常人會高上些許。就算冬季也隻着單衣,外頭的寒風奈何不了他。
莫離靠在他肩上,貪婪嗅着離火混着朱砂墨的氣息,狐裘妥帖裹在他身上,看着朱筆在虛空勾畫雪魈經絡圖,金芒點點落在莫離眉心:“看仔細,下回冰核移位可沒人救你。”
莫離如願以償在他懷中賴至日暮。
篝火舔舐夜幕時,莫離在冰壁上勾畫今日戰局。混沌絲懸在批注旁,将雪魈經絡映得通透:“舌下冰核外覆逆鱗,需先破其聲穴……師尊早知批注有誤?”
君閻的朱筆點在冰壁,墨迹遊成劍招:“北荒地脈每甲子一變,批注需随天地易勢而改。”他忽然握住莫離執劍的手,帶出一道流火弧光,“這才是今日要教你的——離火随形。”
雪原上的劍光驚散極光,莫離腕間師尊的溫度久久不散。君閻欣慰道:“随我曆練這十餘載,你的劍終不是紙上談兵。”
莫離怔然,“師尊,是為了我才……”
“不全是。”君閻翻動着《四海魔獸志》最後一卷,“橫渠小輩經驗不足,修行大多依靠此書,半分馬虎不得。我已将批注完的卷軸交付給玄冥,十年前便開始使用,書上編者有你一名。”
最後一卷《四海魔獸志》終于合上,君閻長呼一口氣,微微蹙眉:“楚塵染同我說,你百年前斬殺鬼車時,錯信書中妄言,重傷了三月。不知還有多少橫渠弟子因此殒命。”
莫離喉嚨幹澀,道:“既知錯處,為何早無人去改?”
君閻看了他一眼,“你以為世間幾人能護你在四海妖獸下全身而退?白皓之前也做過,可惜族中事務繁多,僅改了一篇便無功而返。”
“那師尊……這十年間,竟無雜事打擾,也是幸事。”莫離道,竟是笑了,這是不是說,師尊心無旁骛……陪了他十年。
“略有一二。趁你降妖喚個分身過去,多半能解決。”君閻道,并不知他心中所想,“剩餘棘手之事,在你睡時前去,醒時回來,時間也夠了。”
莫離嘴角一撇,趁四下無人,委屈地抱上他的腰身,将頭埋在君閻頸窩裡悶悶道:“師尊就不怕我睡夢時來個妖獸,或是什麼惡鬼傷了徒兒性命。師尊回時,可就見不着徒兒了。”
君閻眼裡帶上笑意,伸手輕捏他後頸,“師父布了結界,傷不着咱們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