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舍不得讓貝阮陪她一起落下深淵。
她希望貝阮能完成自己的目标與夢想。
然而,十年前沒有想過,十年間動搖了想法卻仍然被狠心壓制的願望,卻是在這樣的狀态下被重新開啟了。
今天中午的最後一趟滑行,站在Mont Fort峰頂,望着遠處開闊的天際與連綿的阿爾卑斯山脈,在那處曾和貝阮一起攜手登上的‘歐洲之巅’的注視之下,她終于松懈了漫長至恍如永恒的禁制,完全開放了自己的精神聯結。
凄厲風雪在眼前刮落一切的情緒,慘白的視野間漫上混沌的哀傷,遙遠的白山靜靜屹立在不可觸及的彼端,空氣間都是沙啞的碎屑與灼痛的呼吸。
她仔細感知着那些陌生又熟悉、模糊卻強烈的情緒,緩緩閉上眼,任身體被重力拉扯,放肆陷入失控的邊緣,卻仍要在巨大的恐慌下調用所有的理性,對抗雪霧與失速的沖擊。
她曾經很喜歡縱身一躍,生死無懼的快感。
但她卻從來不敢承認,隻有站上孤寂的雪山之巅,她心中的那些害怕才能被本能溢出的恐懼對沖掉,還予她情緒的平衡,恢複一貫的理智,找回那些快要被擊碎的冷靜與堅韌。
那是她從不敢在貝阮面前表露的情緒……
每當壓抑臨界,瀕臨崩潰之時,她其實都會慶幸,當初堅持了沒有開放精神聯結,保住了最後一層堅固的隔絕。
否則,如此強烈而絕望的恐慌,要如何,才能夠在深度結合的伴侶面前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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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過澡換上睡衣,步出浴室的人看了一眼床頭的時鐘,已是淩晨一點半。
明天一早還要去熟悉雪道,必須得趕緊睡覺了。
‘叮咚’。
寂靜的夜間,十分刺激神經的門鈴聲響起,屋内的人停住了擦拭頭發的動作,垂眸盯着地闆間的拼縫,感受到了那人的情緒中的堅定。
随手把棉絨毛巾扔在床上,饒新夏擡步走到門口,拉下鎖鍊,打開了門。
貝阮擡眸看着眼前發尾微濕,被睡袍掩住了溫熱水汽的女人,平靜開口問道:“解酒藥吃了麼?”
“不用,沒關系。”
見她似乎還有話要聊,屋内的人側身将她讓了進來。
但貝阮沒有要久坐的意思,隻是靜默站在玄關處,更像是為了找個相對私密的空間談話。
“你明天要參加比賽麼?”
饒新夏微微點頭:“對。”
“你的身體狀态可以參加那樣的比賽麼?”
“可以。”
面前的Omega深吸了一口氣,仿佛把連日積攢的情緒都壓在話裡。
“饒新夏,你為什麼要開放精神聯結?”
一個固執地強撐了十年的人,在這樣的時點做了如此違背常理的事情,以她對饒新夏的了解,這隻能是一種達成目的的手段。
Alpha的眼神淡然而冷靜,輕聲确認了她的想法。
“為了解除聯結。”
貝阮臉上現出一個慘然的笑,顫聲問道:“饒新夏,為了離開我,你連命都不想要了麼?!”
被質問的人輕輕皺起了眉,“你去找了海爾辛醫生麼?”
暗沉的琥珀幽幽浸着冷光,饒新夏的情緒簡直穩定到令人發狂。
但……這就是精神聯結。
強大的、堅固的、無法摧毀的支撐,來自于你最忠誠、最信任、最深愛的伴侶。
可這樣的武器,卻被饒新夏此刻用來隔絕自己。
如海爾辛醫生所言,饒新夏的信息素強度極為罕見,而且出生在那樣的家庭,對方大概自小就懂得如何運用自己的優勢。
面對已經下定決心、不會回頭的饒新夏,即使是深度結合的伴侶,她也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所以……薄霧今天同她所說的精神威懾,是真的。
眼前的Alpha十分小心地收斂着自己的精神力,但基因本能與直覺反應,如何能完全避得過。
貝阮深吸一口氣,眸中漸漸泛上霧氣,是難過,也是恐慌。
“你打算用這樣的方式,讓我同意解除聯結麼?”
不僅是對其他Alpha或Omega,即使是自己的伴侶,也一樣無法避免高等級信息素的壓制。
饒新夏多年以來極其謹慎地隐藏着自己的特殊,不在任何人面前洩露分毫,自然有不想給家裡惹麻煩的考慮,但更多的,隻怕還是擔心自己會問起,去深究。
難言的感覺在骨血裡蠢蠢欲動,無法控制的本能在漸漸占據身體的主導權,貝阮覺得此刻的一切,簡直荒唐到可笑。
曾經緊密相擁的愛人,以兩人堅不可摧的聯結,在彼此之間劃出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
她不敢相信,面前安靜凝視着她的人,竟能給她帶來如此陌生而無力的危機感。
神情平淡的Alpha微微一怔,随即搖頭:“沒有,精神威懾不是這樣用的。”
她溫和笑了笑:“貝阮,我不會傷害你,也不會強迫你做自己不願意的事情。”
那笑意輕薄而淺淡,挂着不易察覺的疏離和漠然。
在外人眼裡,饒新夏或許是個溫和有禮的Alpha,但隻有朝夕相處的貝阮,才能看清對方笑容裡微妙的區隔。
她将一切外人都隔離在另一個世界,将自己所有的溫柔都給了她的戀人,饒新夏隻有面對她時,會卸下那張面具,會在眼中流露柔軟的深情。
可是她此時面對自己,露出了這樣的表情。
松雪崩潰前的山體仍然祥和甯靜,但傾頹之時,天地皆會被沾染上死亡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