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太傅慨歎:“我隻是從未想過,他會是這種樣子。”
“或許是打破預言引發的壞結果。”顧月霖說,“如果先帝沒拿到蔣昭的手劄,應該十來年前就會立儲,儲君得到帝師教導、皇帝親自指點的年月比較長,心胸眼界不至于差到這地步。”
魏太傅深以為然,“不錯。先帝成竹在胸,所以不急,争儲的人卻早就快急死了,在人前尚能聽取幕僚的建議裝出個人樣兒,遇到真章,自然原形畢露。”
“而這也正說明,”顧月霖旋上小酒壺的蓋子,似笑非笑,“預言是應該打破的。”語畢起身,從容地走向殿内。
魏太傅迅速琢磨一下,悠然一笑,起身跟上去。
馮貴妃那份口供,的确是虎狼之詞:
被馮安槐舉薦入翰林院的周公子,與待字閨中的馮貴妃有過一段情;
今上成婚後,妻妾環繞,卻是子嗣艱難,三兩年才能出一個有喜脈的女子,馮貴妃為了争寵,與外男屢次苟合,有了如今的兩子一女;
馮貴妃希望自己的兒子來日榮登大寶,所以不擇手段地籠絡各色人等,齊王夫婦、周家自是在其列,她并不介意若是有機會的話,與周公子私會;
……
馮貴妃招認的事情很多,哪一樁都足夠一個男人擡不起頭,更不消說一個帝王。
皇帝有片刻的暴怒至極,有片刻的萬念俱灰,到最終,終歸是認頭了:同意禅位。
對先帝大不敬大不孝的名聲都能想法子清洗掉,可他捧着的貴妃和寵妃,一個比一個居心不良恬不知恥,要是隻他自己知情也算了,關鍵是她們的供詞是在臣子間傳閱後才輪到他看的。
最要命的是,他子嗣艱難、遲早纏綿病榻也成了很多人認定的事實,而他現今的幾個兒女——不管有幾個不是親生的吧,都已落在顧月霖手裡,把顧月霖徹底激怒,不定逼着他的孩子又鬧出怎樣驚天的醜事。
是的,他已不敢再以出身論人短長,他更不敢再以為顧月霖是有書生意氣的人。
狗屁的書生意氣,那根本就是天生帶着狼性的佞臣!
身為帝王,可以針對一個或幾個臣子,還能針對一群臣子全部趕盡殺絕麼?做不到。那麼,他這輩子都是他們眼裡的笑話、先帝的恥辱,一個個親王可以輪番打着清君側的旗号造他的反。
被造反的時候,他能指望誰為他傾力禦敵?是分明早已恨極了他的皇後的母族,還是本就心術不正算計他的馮家和周家?
如顧月霖這般的人,到時不論在不在朝堂,都會鼎力幫倒忙……
前思後想都要淪為笑柄,主動禅位興許還能讓史官筆下留情,那……就認了吧。
“朕……禅位。”皇帝終是報喪一般地開了口。
顧月霖取出早已備好的罪己诏、禅位聖旨底稿,輕輕放到皇帝面前,“一字不錯地謄錄,然後,親口知會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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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困整日的朝臣熬到傍晚,終于等來了結果:
皇帝面無人色地出現在他們面前,親口誦讀罪己诏,親口宣布,禅位于甯王。
有人跳腳,有人震驚,更多的人緘默不語。
誰又不聾不瞎,禁軍那麼多人,通過他們傳到官場民間的宮廷裡的污糟事兒,早已街知巷聞,頗不像話的話本子都開始流傳了。帝王可以有三千佳麗,可以有寵妃,但那也得分時候不是?
多少朝代,帝王初登基的三年,都要為父守孝,就算時不時臨幸嫔妃,也不會鬧成這等不堪的情形——私下裡丢人就算了,轉着圈兒地現世是圖什麼?
這樣一個皇帝,落到如此下場,正常人隻能送他一個字: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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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八,新帝登基,普天同慶。
新帝将内閣多出來的馮安槐正式除名——那人自是早已下獄,但明面上的說法必須有。
此外,各賞顧月霖、君若、李進之、沈星予千畝良田、萬兩黃金,聊表新帝對他們受過的算計、不公的一點彌補。
另,魏太傅重回朝堂,負責指點帝王學問、督促修撰典籍。
同樣的日子裡,馮貴妃和周昭儀——不,如今是馮氏和周氏,她們身在暗牢,同樣的遍體鱗傷,同樣的滿心不甘。
牢門開啟,一行人入内。
絕色女子負手而立,睨着兩個苟延殘喘的人。
女子的手下迅速點燃幾盞明燈,令室内明如白晝。
“君、君若?”馮氏失聲喚出來。
周氏瞪大眼睛。不是說對君若用了大刑麼?這會兒怎麼跟沒事人一樣?
她這樣的人,自是終生都不會明白,意志力到底是怎麼樣一種強大到謂之神奇的東西。
“二位受苦了。”君若清越的語聲毫無溫度,卻也不顯寒涼,“今日我來,是要問清楚你們所知的廢帝的死士。憑他那個色令智昏的腦子,告訴你們的必然不少,現在,我請你們告訴我。”
“你做夢!”馮氏激憤起來,“你算是什麼東……”一些自恃出身高貴的人,總是會無條件無理由地鄙棄憎恨出身不如自己的人,她恰好就是其中一員。
隻是,她的話沒說完,一名錦衣衛便飛掠到她近前,扣住她下颚,然後,她感覺到頸間一涼。
“啊……”周氏的眼睛瞪得更大,被馮氏的遭遇驚吓得幾乎崩潰:瞬息之間,馮氏頸部多了一條紅線,再過了瞬息的時間,才知那紅線是被劃出的血口,那血口噴濺出了味道腥甜的血液……
但是,周氏從頭到尾都不知道,那名錦衣衛是如何出手的。
馮氏明白發生了什麼之後,也吓懵了。但她經曆的這一遭并不緻死,隻是給她放點兒血,給個警告罷了。
“再敢口出不敬,割掉的就是你的舌頭。”錦衣衛的語氣森寒徹骨。
馮氏捂住血流不止的傷口,哆嗦得身形要蜷縮成一團。
“想罵我是什麼東西?”君若仍是負手而立,睨着兩女子,笑容悠然而璀璨,“你們很快就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