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麗珍燒得一手好菜,有鐘點工幫忙打下手可謂事半功倍。她留傅硯清在這兒吃了頓飯,到底還是沒幫喬寶蓓做戲,要她乖順地回去。
想也知道,喬麗珍能咧着嘴恭迎傅硯清,自是不可能讓他空手而歸,她就是那個可憐的戰利品、人質、傀儡……
喬寶蓓生性愛幻想,已經頭腦風暴一出壞戲。她坐在車裡眼觀鼻鼻觀心,克制自己視線不偏斜,以免無端招來言談,她應付不過來的。但傅硯清大概也是連軸轉累了,始終閉目養神,不置一詞。
雨水無情地沖刷車窗,連道風景都不給她看,不過轎車已經駛進他們所住的别墅區,沒什麼好看的。一棟棟歐式公館相鄰甚遠,抵達象征她生日的17幢,還要越過一片人工湖。
她坐得僵直疲憊,頗有昏昏欲睡的意思,可當轎車停到車庫,她又心驚地打起精神。
車門敞開,替她撐傘的不再是司機,而是讓她心底七上八下的男人。
雨勢漸微,依稀可見月明。借月光,喬寶蓓瞥見他疏朗的面龐輪廓,在腳跟落地後,立馬短促地垂首低眉。
傅硯清看她一派依順的老實模樣,早已習慣,沒多說什麼,連擡起的臂彎都虛懸在她腰後。
走過小徑,門前懸高的台階,一直到玄關處,男人才淡聲發話:“這段時間,宋瑛的繪畫班照常去了麼?”
傅硯清話少,更是嚴于律己,秉持食不言的家教素養,所以在飯桌上,一直是喬麗珍口若懸河,他當聽衆。
飯桌上、車上沒談的話,到底是兜了一圈又回來。喬寶蓓心頭突突,虛得很,卻又敢于扯謊:“去了,去了,我還給你畫了幅畫……”
“給我?”
她脫了鞋,傅硯清順手擺放在鞋櫃上,眉梢輕輕揚起,似是意外。
“對,但還沒畫完,這兩天還要去畫。”喬寶蓓雙手背後擰着,很快把謊圓好:“本來是想在你回來的時候送,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回來了。”
傅硯清眼底慢慢洇深,唇邊泛着很淺的笑,由于不甚明顯,喬寶蓓值當錯覺。
他擰了擰領帶結,四平八穩地給她一顆定心丸:“我回來的是比預期要早,畫可以慢慢畫,不急。”
趁着話沒落地,喬寶蓓絞盡腦汁在想舒适區裡的話題,以免自己露餡或說錯話。
就在這時,一陣鈴聲響起,打斷了她的顧慮,是傅硯清公司的電話。
傅硯清本想再和自己的妻子聊點什麼,哪怕這通電話置後也好,但喬寶蓓已經一溜煙地兀自往裡走。
他睇她離開的身影,默了默,還是選擇先談電話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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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上書房的門,喬寶蓓轉身在那一堆畫材裡,翻找自己先前在畫室畫的人像。
排線圖、圓柱體球體……人像在最後一張。從中抽取出來高高舉起,望着那沉寂太久有些模糊的潦草線條,喬寶蓓心裡一梗,兩眼發黑。
人是沒辦法共情過去的自己,哪怕一個月前的自己。這副唯一的人像畫别說畫得如何,就是完成度也不合格,根本看不出人的模樣……哪兒能拿得出手。
喬寶蓓深吸口氣,捏着一紙素描,強迫自己冷靜再冷靜。
其實她壓根就不喜歡畫畫,隻是觀了宋瑛的畫展,随口一說想拜她為師,就被傅硯清聽到,安排去從師學畫。
她做什麼事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何況這種信口胡謅的事。如果是自己報的班,她大可以随時擺爛,任由費用付諸東流,但這是傅硯清安排的,她總得獻寶,以供他驗收果實。
她實在怕他,畢竟他看上去是那般嚴苛的人,雖然迄今為止……她并未被他訓斥過。但沒吃過豬肉,至少也見過豬跑,傅硯清施壓公司員工,把一個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高管吓得神情恍惚的情景曆曆在目。
他的情緒很少外露,總是八風不動的模樣,所以喬寶蓓總是分辨不出他的心理狀态。她感覺和他在一起,自己的頭頂上方總懸着達摩克利斯之劍,稍有不慎就會觸怒對方。
傅硯清不是頭回給她安排這樣的課業,除了繪畫,還安排過舞蹈、騎馬、劍術、冰球……甚至捐了棟樓,利用大把的資金和人脈把她送出國鍍金,彌補非本科的缺陷。但她樣樣學過,樣樣不通,天性就不是學習的料。
像打牌喝酒這種,在他看來極其放縱且堕落的事,她倒是很喜歡。但傅硯清始終嚴令禁止,她根本不敢表現出自己還沒戒斷。
那些課業,通常是在他忙于事業,出差時候下達的,所以喬寶蓓認定,這是他留給她的考驗,就像藍胡子國王交付妻子的那隻鑰匙。
她還想再過八十年榮華富貴,這隻鑰匙必須保管好。
……可她就是懈怠了,又去打牌喝酒了。
越看那張素描越心煩,喬寶蓓蹙着眉将它壓在所有畫紙裡的最下面,過了幾秒,還硬塞到沒用過的紙張裡。
她打定主意買一張半成品,自己再稍微加一點拙笨的筆觸就交給傅硯清。怕露餡嗎?倒也怕,可她總得試着解決。
喬寶蓓掏出手機,正打算聯系畫室助理,書房的門外忽地傳來響動。
她心悸一瞬,握緊手機擡頭看。
還沒出聲,外頭的人便率先開口——
“方便進來麼?”
是一道沉穩的,聽不出情緒的男性嗓音。
喬寶蓓将手機熄屏,去開門時三步一回頭,确保畫材是收拾好的。
門鎖翻動,男人褪去西服外套,以較為休閑的姿态映入眼簾。他身上剪裁合宜的馬甲很修型,偏軟質地的襯衣也辨得清肌肉,有着肉眼可見的,極其良好的健身痕迹。
眼望之内,是小麥高挺而飽滿的春色。
喬寶蓓下意識吞咽唾液,彙入男人漆黑的眼眸,視線忽閃了一瞬,不由得老實巴交地站定。
傅硯清垂首,溫聲詢問:“這次從歐洲回來我給你帶了些禮物,要去看看麼?”
禮物。
他經常出差,也經常帶,不算很驚喜,但沒人不喜歡禮物,稱得上是回歸的噩耗裡,最值得開心的一件事。
喬寶蓓雙眼又亮了一度,理所當然:“要看。”
那些伴手禮比他早到兩天,但喬寶蓓成日在外,并沒有注意到,哪怕是成箱成箱、成袋成袋地堆積在側客廳。
傅硯清送的并非是高端市場上的奢侈品,而是一些精細可愛的,很讨女孩子喜歡的手藝品和甜食。畢竟喬寶蓓在各大品牌方那裡已經有着極高的消費額度,品牌方為讨好VIC,總會在第一時間獻禮,他實在沒必要再送同樣的物件。
不完全考慮價格,而在新穎度,對傅硯清而言,稱得上是出差的一道難題。
但他的太太并不難取悅,相反,還極為容易滿足。
“這個木雕做得好真,好眼熟。”喬寶蓓拆開第一個禮物,用亮晶晶的眼神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