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上課,閑的閑死,累的累死。
柳司珩回屋的時候,見江謹承正在和宋序說話。
“老宋,指教的教字怎麼寫?”
宋序坐在旁邊,面無表情地用茶水給他寫在了桌上。
又過一會兒,江謹承再問:“那無盡的無呢?”
宋序又開始在桌上描畫着,都沒發現茶杯裡的水已經幹了,再怎麼寫都寫不出痕迹來。
但他手上的動作仍沒有停下,整個人蔫巴巴地呆坐着,活像個行屍走肉一般。
“老宋?”江謹承在他眼前搖了搖手,宋序臉眼睛都沒眨一下,“嚯,你不會傻了吧老宋!”
“去去去,你能不能别亂說話。”
柳司珩走到跟前,推開了江謹承,蹲下握着宋序的雙手道:“序序?沒事吧?”
宋序好半晌才恢複神志,看了看柳司珩,又看了看江謹承,“我沒事啊,你剛剛說無字是吧,我想想……”
“行了别想了,你快睡會兒吧,瞧這狀态差的。”柳司珩摸了摸宋序的額頭,然後轉向江謹承,“還有你,趕緊回去,别總來煩他。”
“柳老二!我勸你少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我來找我哥們兒,與你何幹?”
“現在你哥們兒要睡覺了,我以六事事長的身份命令你也趕緊回去睡覺。”柳司珩一邊說着一邊将他往門外推。
“喲喲喲,官大一級壓死人呐。”江謹承一步三回頭,就是不願意離開,“那我晚上寫心得怎麼辦,老子不識字啊。”
柳司珩偷偷将他拉到一邊,摟着江謹承的肩膀說:“謹承啊,你是不是傻,你就不能去找祁嗎,這可是單獨相處培養感情的好機會呀。”
“好主意。”江謹承眼神中瞬間充滿了狂熱的興奮,“可是,祁讓一個殺豬匠,文化水平應該跟我差不多吧,會不會有些難為他了?”
柳司珩心道:嘶,差點忘了這茬。
“你也知道,祁讓與我一起長大,既然我有書讀,自不能虧待了他,所以你快去吧,良宵美景,不可辜負。”
江謹承:“可是……”
“别可是了趕緊滾!”柳司珩懶得跟他掰扯了,直接将他扔了出去,然後鎖好門。
隻聽江謹承在門外罵:“柳老二!開門!”
柳司珩拍了拍手,才不管他。
他慢慢走近宋序,盡量不讓自己的動作吓到他,輕聲詢問道:“到底怎麼了?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宋序嘟着嘴,“哪有人敢欺負小爺……”
“那為何這副表情,莫不是今天上課不順利,婁山先生罵你了?”
說到這,宋序猛地紮進他懷裡大哭起來,連柳司珩都措手不及。
“宋序?”
“柳司珩你知道嗎,我感覺它走的時候還在看着我,好多血,全都濺到了我臉上。”
柳司珩感到一陣莫名其妙,“什麼血,你殺人了?”
宋序使勁搖搖頭,“是先生……先生把兔子殺了。”
原來說半天,就是為了一隻兔子啊。
這小少爺好歹也是将門之後,怎麼殺隻兔子能怕成這樣?
柳司珩慢慢拍着他的背,安撫道:“你學的是驗屍,将來要當仵作,如果現在連隻兔子都怕,以後面對屍體你當如何?”
好吧,跟婁山一模一樣的話。
宋序又如何不懂這道理,可他就是克服不了心裡那關。
說到底,還是秦氏将他保護的太好了,從來沒有見那些場面,所以今天反應才回那麼大。
不止是他,來特察司的這些人中,有多少世家貴族都是在這樣的保護之下長大的。
倘若能安穩一輩子還好,可若不幸遭遇了什麼災禍,他們的心理防線簡直不堪一擊。
婁山今日就是借兔子一事,也是希望他們能夠認清現實。
受不了的,便回去罷,回到家族的羽翼之下也未嘗不好,他不想把時間浪費在無用之人的身上。
剛開始宋序不明白,現在宋序想明白了,原來婁山是這個意思。
所以,自己真的就甘願這麼沒用下去嗎?
就在這時,外面出現一陣叮叮當當的響動,宋序連忙從柳司珩懷裡出來,打開門出去看。
原來是幾個同學在收拾東西,外面來了馬車,是接他們走的。
宋序認出了其中一位娘子,是中書舍人薛忍冬的長女。
今天課上她就坐在第一排,一直用袖子捂着嘴,但眉眼生得秀氣端正,哪怕半張臉也非常好認。
小娘子同時也認出了宋序,屈膝行了個禮,“小宋少爺。”
宋序:“薛姐姐,你們這是……要走了?”
她點點頭道:“本就是來點個卯的,好讓上頭知道,我薛家也是出人了,不過剖屍這活兒我實在幹不了,家裡也不指着這個邀功。”
“宋公子,你不凡同我們一道走吧,令尊從一品,又是二殿下身邊的紅人,你完全沒必要在這耗着。”薛妍妍知道自己不該說這種話,可宋序看着,着實與自己那弟弟有些相像,便忍不住多說了幾句。
朝堂上那些彎彎繞,宋序向來假裝聽不懂,他也沒興趣。
可既然想好要在特察司有所作為,現在就跟人走了算什麼。
想自己父親在戰場上取敵人首級都不曾懼過,難道隻是剖隻兔子自己就慫了?
老頭兒一輩子最看重臉面,自己以前給他丢的臉已經夠多了……
宋序一咬牙,“多謝薛姐姐好意,我……我還是不走了。”
薛妍妍歎了口氣,“小宋少爺為何如此天真,我們這些人,不過是……”
話還沒說完,就見柳司珩和祁讓正朝這邊走過來。
老虎已經接近了獵物,它選擇了目标——一隻體型稍小的羚羊,那是最容易下手的獵物。
羚羊們驚慌失措,紛紛四散奔逃。
但那隻被鎖定的羚羊已經來不及反應。
老虎的爪子如鐵鈎般鋒利,瞬間抓住了羚羊的後腿,将其撲倒在地。
突然,薛妍妍心髒猛地一緊。
柳司珩步步逼近,卻又溫潤端方。
屈身行禮道:“薛小姐。”
有一種人,總是帶着一副讓人親近的笑臉。
眼睛微微眯起,就會令人不自覺地放松警惕。
他說話時總是不緊不慢,清冷的嗓音總能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然而隻要你稍加留意,就會發現在他的眼神深處,永遠隐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
他總是能和每個人都談笑風生,在各種圈子如魚得水,他風度翩翩,仿佛沒有人能夠挑出他的毛病。
可這些都是僞裝。
其實這種人從來不會不顧及他人的感受,也不會考慮他人意見,利益和目标才是他們的人生财寶。
這些,薛妍妍已經領教過了。
她不想再跟宋序言語,隻想趕緊離開這兒。
“也罷,你既不願離開,我也不勸你,隻希望小宋少爺以後不要因為今天的決定而後悔。”
宋序思考片刻,最終也隻是應了一聲“诶”。
“薛姐姐,我送送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