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司珩收起笑容,扇子在他手中緩緩展開,發出輕微的“唰”聲,如同夏日微風中的樹葉輕響。
他正色道:“這案子比較複雜,算了算了,先進去再說吧,把鄧大人一個人晾在裡面不好。”
***
進去後,發現縣令鄧伯麟已在公廨擺了一大桌酒席。
“鄧某聽聞幾位的到來,特意設宴款待,以示敬意。”他拱手作揖,聲音溫和莊重。
宋序見狀,也連忙放下手上的箧笥回禮:“大人客氣了,此乃我等分内之事,怎好讓大人破費。”
祁讓的臉色卻忽然有些凝重。
掀起眼簾幽幽地掃了縣令一眼。
語氣中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諷刺。
“鄧大人真是慷慨,這宴席想必耗費不少吧,隻是我等不過幾個未出茅廬的學生,大人何需如此熱情?”
身為太子,與其他人所關注到的細節自然不同。
這幾年朝中貪污行賄風氣可不少,尤其在這些七品之間。
俸祿不高,就想另辟蹊徑。
他心中暗道。
若這行人中沒有宋将軍獨子和柳家二公子在,區區幾個學生,哪用得着縣令這麼興師動衆,莫不是想私下拉攏?
宋序卻覺得,這祁讓太不會說話了,他一個人在京都無權無勢,有沒有想過可能會被人怪責為難。
便趕緊上前解圍說:“祁讓,大人也是好意,怎可如此無禮。”
“诶,無妨無妨。”
鄧伯麒一擺衣袖,倒是坦蕩,“說句實在的,鄧某雖在京都做官,可鳳水畢竟隻是個小縣,确實很少能有貴人至此。”
“今日柳公子、宋少爺、江少俠還有這位氣宇軒昂的小兄弟,令我鳳水縣衙蓬荜生輝啊,各位盡管放心吃喝,這些都是用鄧某俸祿買的,絕無他意。”
祁讓聽聞此言,面色才稍霁。
他站起身來,真誠地揖了個禮表示歉意,“是祁某冒昧了。”
雖有些小插曲,但也無傷大雅。
鄧伯麟是位好官,百姓對他的評價一向高得很。
這次聽聞特察司要過來協助官府辦案,也是做了不少準備。
宋序打開箧笥,從中拿出了當地仵作出具的驗事狀和協查公文,遞給了鄧伯麟。
“現在劉願的死因已經能确定了,就是中毒,仵作在他胃裡發現了大量附子和半夏,這兩味藥藥性相反,食之過量就會緻人死亡。”宋序說着。
鄧伯麟接過仔細閱讀之後,深深歎了口氣,将東西緩緩放在桌上道:“這都叫什麼事啊,一年前流雲走的時候,鬧得動靜可不小啊,怎麼現在又……又活過來了。”
江謹承問:“會不會他根本就沒死?”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本官可是親眼看着流雲被裝進棺材去的,那天半個鳳水縣的人都來了。”
宋序微微颔首,随口問道:“聽說戲班班主姓墨?”
鄧伯麟:“對,全名叫墨九華,是鴻诩戲班的班主,也是流雲的師父。”
柳司珩閑散地靠在椅子上,把玩着一盞玉杯,悠悠說着:“劉願原本是墨九華撿回來的,因為相貌出衆又生得一副好嗓子,墨九華便将他養在身邊偶爾教點東西,誰知後來流雲靠一曲《鏡中仙》火遍了大江南北,那墨班主心裡妒忌又不能把人趕走,這才處處針對于他。”
嗯,這些話倒也聽趙媽媽說起過。
如此,墨九華便就有了殺人動機。
宋序緊接着問柳司珩:“你去過鴻诩戲班了?可有發現?”
柳司珩收了扇子,擺手道:“去了,但園子大門緊鎖,沒人在。”
鄧伯麟附了句:“這不,端午就快到了嘛,鴻诩戲班每年這段時間都要去外縣演出,算算日子,應該一兩天後就能回來,屆時幾位去查訪,還能順便聽出戲。”
這倒是挑起了江謹承的興緻。
“好哇,之前那麼多人都誇這出《鏡中仙》,我還沒聽過呢。”
誰知鄧伯麟一聽這話,瞳孔顫了一下,連帶着手裡的筷子都抖落到了地上。
他一邊向其他人道歉,一邊彎腰到桌下去撿筷子。
桌上幾人眼神交流了一瞬,都覺得奇怪,為何提到《鏡中仙》鄧伯麟會反應這麼大,而且這反應跟趙媽媽一模一樣。
莫非……
祁讓眯起雙眼,直言:“鄧大人莫不是也信那鏡中仙人的說法?”
鄧伯麟也忽然怔住了。
畢竟身為朝廷命官。
他實在不好意思承認自己相信鬼神之說這種事。
可是流雲的《鏡中仙》又确實邪乎。
現在外面流行兩個說法。
一個就是趙媽媽所說的,流雲被仙人選中,唱完最後一曲後便随仙人升天了。
還有另一個說法就是——
“流雲死後冤魂不散,他給這曲子下了詛咒,隻要唱過的人就會被惡鬼索命,如今《鏡中仙》在鳳水已與禁歌無異了,根本沒人敢唱。”
鄧伯麟說完,宋序看向柳司珩求證:“真是這樣?”
柳司珩點了下頭,很自然地幫鄧伯麟斟了杯酒,想讓他先冷靜冷靜,繼而道:“還不隻,這幾天我問了不少人關于流雲和《鏡中仙》的故事,他們要麼閉口不談,要麼老遠看到我就繞開了。”
祁讓:“奇怪,趙媽媽說流雲死的那天很多人都來相送,還為他打了棺材,如果人們這麼恐懼流雲,怎麼還能去送他呢?”
鄧伯麟咽了口唾沫。
但還是覺得喉嚨發幹。
他用袖子輕輕擦了擦頭上的細汗,顫抖着說:“因為……他死後還不到半個月,就有人在園子裡,看見了他的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