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店裡的小二看到唐翳一個人在房門裡進出幾次,好奇的走過來:“小公子,你可醒了。先前與你同行那位姑娘吩咐了,不可吵醒你呢。”
唐翳忙問道:“那位姑娘可曾說過她去哪裡?”
店小二道:“這就不曾聽說了。客人的事,小的也不好太多過問。”他笑了笑,“那位姑娘,是您姐姐吧。模樣兒看着也像。”他說着,随手在滿是油膩的直裰上擦了擦,“是了,那位姑娘吩咐備了午膳,說是等您醒了之後就送上來的。”
店小二樂呵呵的說着,很快便手腳麻利的張羅上來一桌菜肴。
唐翳愣愣的看着店小二一道接一道菜的端上來,隻覺這些菜名全都稀奇古怪,更有許多是看不出原材料來的。
忍不住道:“你一下弄出這麼多菜來,我一個人,如何吃得了這許多?”
店小二笑道:“這些菜都是那位姑娘親自挑的,小的隻是照辦而已。不過公子請放心,小店的菜,在城裡向來是一絕。”
唐翳悶悶的應了聲,心裡卻有些落空,隻覺得滿桌的菜肴都提不起胃口。
他少失怙恃,故而十分懷念一家人同桌吃飯的日子。這幾日與沈纓相處久了,心中自然而然将她當作親人,雖明知道沈纓修習道法,對世俗飯食所用甚少,卻仍盼着能與她同桌吃飯。
店小二正要躬身退出去,忽又想起一事,又道:“是了,那位姑娘還留了本書在櫃台,說小公子若是閑來無事,可以先翻來看看。”
唐翳聽說有書,倒是有了幾分興緻,徑直到櫃台那裡尋了來。隻見那書湛藍封皮,上書“江湖手記”四字,封皮下方,綴了個小楷的“沈”字。
唐翳看到這字,便猜想這書定是沈纓手書,頓覺寶貝起來。翻開來,裡頭灑金書頁有淡淡香味,一手隸書,寫得縱橫揮灑,清新飄逸。
這書開篇記錄的都是些道家呼吸吐納的法門,随即便是江湖上的道術四大流派介紹。接下來是通篇關于五行的解說,裡頭不乏許多專業術語,是唐翳過去所未曾接觸過的。唐翳翻了一陣,隻覺得裡頭内容晦澀難懂,繼續往下翻,隻見一空白頁上寫了“緝妖錄”三字,再翻下去,上面的内容便配了圖,開始介紹各種妖獸,在旁邊記錄了遇見的年份,收妖細節等等。
唐翳看着有趣,漸而發現,這書上有些年号竟是前朝的,詫異之餘,又猜想,這本書多半是師父抄錄回來的,說不定是師父的師父傳給師父的,這麼想,又繼續翻下去,卻發現數十頁後,這書的筆迹便不一樣了,換作一種秀麗颀長的瘦金體。于是再次猜想,這書大抵是兩個人寫成。說不定是師父的師父寫了一半,便傳與師父,繼續記錄下去,代代相傳。
唐翳對前頭的道家術法均看不懂,隻對那“緝妖錄”上的故事感興趣,一篇接一篇的看下去,不覺竟忘了時辰。
傍晚時分,沈纓外出歸來,看到唐翳靠着窗台邊上看書,一桌飯食卻不曾動過,再細看,那八珍寶齋的點心盒子也仍是好端端的被他收在一旁,不由皺了皺眉:“怎麼不吃飯?”
唐翳聽到沈纓的聲音,立馬高興起來,放了書想要迎過去。一擡眼,看到她臉上頗有不悅之色,頓時又斂了聲氣,垂首道:“我本想……”
一旁進來添熱水的店小二隻道唐翳年少貪玩,誤了飯食,有心解圍,笑道:“姑娘,小公子多半是心裡念着你,想等你吃飯呢,這份孝心,倒是難得。”
沈纓不說話,等店小二退出去之後,才道:“以後不必等我吃飯。”
唐翳失望的應聲。
沈纓擡手探了探桌上碗碟的溫度:“都涼了,叫人撤了重做吧。”
唐翳一驚,還道沈纓是要将這桌飯菜全數倒掉,忙搖手道:“别,别,不用再做了。”拿起筷子,夾了一箸菜就往嘴裡放,含糊道,“好吃。”随後又夾了一筷子,“涼了也很好吃。”
沈纓看他這般狼吞虎咽的吃飯,倒沒再命人把飯菜撤走,隻道:“以後一日三餐須得準時,這是本門新添的規矩。”
唐翳小聲應着,看見桌上有一盤切成一段一段綠色的東西,以新鮮的葉子包了,不知是什麼名堂,好奇便伸筷子夾了一段,咬下去,口感硬邦邦的,忙吐了出來。
沈纓在旁看着:“你沒吃過竹筒肉?”難得的拉開張椅子,在飯桌旁坐下,用筷子夾了段竹子,幾下挑開了外包的葉子。
她手上筷子稍稍用力,竹筒裂開四份,露出裡頭糯米裹着晶瑩剔透的肉。
沈纓将肉夾到唐翳碗裡:“此菜出自南诏,在中土是少有的。”她耐心講解了桌上每一道菜的菜名及由來,一邊說,一邊幫着唐翳把竹筒肉裡的肉全數剔出來。
唐翳滿臉專注的聽着她的講述,越聽越驚訝,由衷贊道:“師父,你好厲害,知道的事情那麼多!”
沈纓淡淡道:“不過多走動了些罷了。”她看了眼唐翳放在窗下案幾的書籍,“那本書你可都看了?看得懂麼?”
唐翳放下筷子,如實答道:“前面的内容多半看不懂……”深恐沈纓以他資質不高為由,勸他另投别處,忙又補充道,“弟子一定會加緊學習,仔細鑽研。”
沈纓并不理論,隻道:“你先前沒有半點道學根基,前面的内容看不懂也是正常,等過了明日,我再仔細教你。”
唐翳點頭應“是”。
沈纓又道:“你既喜歡八珍寶齋的點心,為何卻又不吃?這些點心之類,一旦涼了味道就變了。”她情知唐翳将那點心留着,是因為舍不得的緣故,便道,“修道之人雖素日勤儉,但我這一門,并非正宗道派,以後吃穿度用方面,也不必太省。”
唐翳捧着碗,聽見她這麼說,便低頭下去,小聲說道:“師父,唐翳雖自小孤苦,但過去那些日子,都已過習慣了,倒也不覺得有什麼。隻怕……”他沉默了下,“隻怕現在這裡的日子過得太好了,有朝一日,師父不要唐翳了……唐翳會覺得以前的日子很苦,就回不去了……”
沈纓怔了怔,不曾想他竟還存了這麼一段心思。靜了片刻,冷下臉道:“你當收徒弟是鬧着玩的麼!”
唐翳一驚,自覺說錯了話,正要起身賠罪。
沈纓長袖一拂,摔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