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匹駿馬，一前一後，相逐而去。萬裡黃沙綿延壯闊，與天相接。

嶙峋的巨石，被風沙所蝕，顯出歲月磨砺出的累累傷痕。

斑駁的古城牆下，穿着氆氇長袍的藏家男女，沿着城牆，鋪開各色的毯子，坐在地上，擺賣着各種商品。

三人一路走過去，但見漢商貨物品類繁多，有陶瓷絲綢布匹一類，亦有稻米白面等物。藏商則多是獸皮銀器青稞這三類。

絕塵子領着沈纓一路往前，停在個藏家小姑娘的鋪子前頭。

那小姑娘面前貨物比别處的都少，隻有一把彎彎的小藏刀，兩個鑲嵌綠松石的銀杯，還有一串蜜蠟挂鍊，一張羊皮。

看到有人光顧，她黑紅的臉龐上露出幾分笑意：“求珠得勒。”

絕塵子大大咧咧坐在她的攤子面前：“丹珠，我說會給你介紹客人，你瞧，這下可不就來了？”

那叫丹珠的藏家姑娘看到絕塵子，兩彎細眉擰成個疙瘩，用生硬的漢語對沈纓二人道：“遠方的客人，請随意看。”

沈纓随手拔出那柄藏刀，看了看：“你叫丹珠？”

丹珠點點頭，又道：“這把刀雖然有點舊，但還是很鋒利。”她似乎很着急要賣出自己攤位的東西，漢語雖說得不好，卻很積極的介紹着。

沈纓将手中的藏刀放下了。

丹珠以為她不要買，臉上頓時露出失望的神情：“客人要不要看看其他的東西，我這裡的東西都很便宜。”

沈纓看了她一眼：“你很着急用錢？”

丹珠點頭：“阿瑪拉病了，我要給她看病。”

沈纓道：“我若把你這裡的東西都買下了，能不能問你幾個問題？”

丹珠聽說對方要将她這裡的東西全部都買下，臉上頓時露出笑容：“你問。”

沈纓看了眼唐翳。

唐翳會意，将絕塵子給的那淺金色事物拿出來。

沈纓問道：“這個東西是你的？”

“是我的。”丹珠點頭，又看了絕塵子一眼，“這位阿庫用了一顆藥丸跟我換，說這個藥丸可以治好阿瑪拉的病。”她從腰帶裡拿出個黑色的藥丸，“我問了這裡做買賣的其他人，他們說不知道這個藥丸是什麼。”她說完又看了絕塵子一眼，顯然已經将他當作騙子。

沈纓看了看那藥丸，又看了看絕塵子。

絕塵子滿臉無辜的看着沈纓：“我一片好心，奈何見疑，悲哀啊悲哀。”

沈纓取了錠銀子，放在丹珠的小攤上：“這個東西，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丹珠看到銀子，先是高興的收起來，又如實道：“我撿的，覺得好看。”

沈纓問道：“在哪裡撿的？”

丹珠答道：“在珠峰那邊，山腳下。我撿的時候還有幾塊這樣的，我拿了最大的一塊。”她側頭想了想，“你們要去撿嗎？要不要我帶你們去？”

沈纓沉吟片刻：“不必。”又拿出錠銀子給了丹珠，站起身來，“我們走吧。”

丹珠看他們要走，忙将地攤上的東西收拾好了，遞過去：“你們買的東西。”

沈纓剛要拒絕，絕塵子已雙手接了包袱，對着丹珠道了聲謝。

沈纓便道：“丹珠姑娘，你母親的病，若是吃普通的藥不見起色，不妨試試這個人給的藥丸，會有效的。”

關外沒有落腳的地方，當天夜裡，沈纓帶着唐翳回到烏蘭縣。

絕塵子雖一路跟了來，卻十分識相，到哪都隻是安心的蹭吃蹭喝，從未再多說過一句話。因而，沈纓也并未有要趕人的意思。

餘下兩日，沈纓隻帶着唐翳在烏蘭縣内走走停停，抽空練一下劍，就再未去過遠的地方。

到了第四天夜裡，沈纓打點好藥丸衣物等行李，又在将白日裡特意在烏蘭縣裡買的各色點心用硬紙包好，一并收入唐翳的包袱。

唐翳想到馬上又要回天若宮去，心中十分不舍，隻不敢在沈纓面前過分表露出來。

沈纓問他：“絕塵子給你的東西，你可還收着？”

唐翳将那塊淺金色的薄片拿出來，托在手心裡。

沈纓自他手裡拿過那薄片，将上面的松石串珠取下來，重新用一段紅繩打了絡子穿起來，系到他的腰帶上。

“這個東西，是金雕的蛋殼。金雕是傳說中能帶來吉運的鳥兒。”沈纓伸指，在蛋殼上輕輕一抹，上面浮現出一串銀白色的咒文，“絕塵子曾是大王山莊的門徒，最擅作轉運符，他在這蛋殼上畫了符，你把它帶在身上，會給你帶來好運氣。”又指了指包袱裡頭裝好的點心，“這四色點心，都是已經打點好的，特意多買了，然而不能久放，要記得。”

唐翳低頭一一應着，等到沈纓囑咐完了，才輕聲道：“師父，你下次來接我的時候……可以早點來嗎？”他語聲很低，本以為沈纓不會聽到。

沈纓推門往外走去，腳步在即将跨出門口時略停：“好。”

一路繞出回廊，往前直走。

回廊盡頭的廊柱處，半倚了個人。

在夜色裡，他斂去眉目顔色，隻有一抹深黑色的輪廓，過腰的長發和寬松的衣擺随風張揚着，顯得格外出塵。

看到沈纓，那人微挺起腰杆：“沒想到，一貫冷若冰霜的沈道長，對小徒弟倒是很好。哎呀，真是看得我都羨慕了，忍不住想拜你為師。”

沈纓腳步沒停，徑直自他身邊走過。

絕塵子幽幽歎了口氣，又道：“隻可惜了，你那小徒弟一看就沒什麼學道的資質。他那命格又太糟糕，若是在道法上能有所成，說不定還能靠着自身修為扭轉命數活得長久些。隻是從他目前的狀況上來看，有點困難。”

沈纓腳步微頓，沒說話。

絕塵子啧啧歎了兩聲，轉了話題跟上去：“打算去找金雕嗎？”

他顯然已經習慣了沈纓這種漠然的态度，自顧自跟在後頭道：“金雕不是凡鳥，對生人又異常兇猛，兩個人找總比一個人找有把握得多，對吧？”

“我也不求什麼，不過想跟你混口飯吃。唉，我這人沒什麼壞毛病，就懶和窮。”

“反正我也沒事做，跟着你正好打發下時間。我别的本事沒有，跑路的本事倒是大得很，這個你是知道的……”

他仍在身後喋喋不休。

沈纓忽然站住腳步：“好。”

絕塵子本能回道：“沈道長，拒人千裡是不對的，珠峰白雪千裡，又冷，你一個姑娘家上山，連個暖手的人都沒有……”說了半截，突地愣住，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滿臉不置信道，“你剛剛說什麼？我沒聽錯吧？你答應了？”

沈纓看了他一眼：“珠峰兇險萬分，道長若是耳朵有問題的話，還是不要跟我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