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爐微微一震，上面的香熄滅了。

瘦子隻覺得渾身一陣舒坦，先前那種如鑽心錐骨的疼痛立馬消失不見，忙對着絕塵子又拜了幾下，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

絕塵子将那瘦子帶來的東西拎到一旁，挑了個梨，用手擦了擦，啃了一口，又伸到唐翳面前，問他要不要。

唐翳搖頭，雖有些疑惑，卻也大緻猜得到這人必然與昨晚的一些事情相關。

“道長，他到底做了什麼？”

絕塵子擡手搭着他的肩頭坐到地上：“你為何不也順口叫我師父？”

他笑嘻嘻的盤起腿，選了個最舒服的坐姿坐好：“這世上，除了正統的道教之外，還有一些偏門的流派，也懂得些法術。這些法術，落到心術不正的人手上，就會變成害人的工具。你師父買下的這個宅子，大概是這縣裡某些人抛出的釣魚宅子。”

唐翳不明所以：”釣魚宅子？”

絕塵子道：“所謂釣魚宅子，就是有人為了訛銀子，在宅子裡搞了些門門道道，讓買下房子的人既花了錢又不敢住，懂麼？”他伸指，在唐翳額頭上輕彈了彈，“人心啊，有時候可比那些妖魔鬼怪可怕多了。”

唐翳輕“哦”了聲，似懂非懂的點了下頭。

絕塵子便轉了話題，伸臂在他面前不住晃動：“你瞧，新衣服，好看哦。”頗有些得意道，“你師父給的。”他愛惜的摸了摸身上的布料，又拿出個嶄新的小錦袋，在唐翳眼前晃了幾下，“這個也是你師父給的哦。”

唐翳：“……”看到絕塵子拿着那錦袋，一臉寶貝的模樣，想起自己對沈纓送的東西也十分愛惜，表示理解的點點頭。

絕塵子失望的盯了他半晌：“你怎麼沒有一把搶過我的錦袋，丢到地上用力踩，然後撲上來撕扯我的衣服，再大哭大鬧，氣咻咻的說道‘師父是我一個人的，她隻能送我一個人東西’，然後躺在地上打滾？”

唐翳無語，心想：我又不是小孩子。

絕塵子認真的摸了摸他的頭：“小孩子，要耍一下脾氣才招人疼愛嘛。”然後又哈哈大笑，“因為這樣，你師父就會嫌你煩，生氣，然後不要你了，再然後，就說不定考慮收我當徒弟了呀，哈哈哈——”

唐翳：“……”站起身來想要離開。

絕塵子卻緊緊摟住他的頭頸，不讓他走：“過來過來，你叫我一聲師父，我教你一個厲害的法術，怎麼樣？”

唐翳脖子被他箍得緊了，掙紮着伸手去推。

絕塵子隻覺得他這麼動來動去十分有趣，就像是抓住了隻不聽話的貓：“快叫師父。”

唐翳搖頭，艱難發聲：“師父怎麼能随便認。”

絕塵子奇道：“怎麼不能？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多認幾個爹，在江湖上行走多方便。”

唐翳被他這番話語徹底打敗了，隻顧掙紮搖頭。

絕塵子想了想：“要麼這樣，你叫我一聲師娘，或者師叔……嗯，師伯！”

唐翳将頭頸自他臂彎下解救出來，長吸口氣，直直的看着他。

絕塵子催促道：“快叫，叫了我就教你。你難道不想學會本事，下次幫你師父的忙？”

他這後半句話殺傷力極大，而且，對唐翳而言，叫師伯比之叫師父實在要容易得多。

他對沈纓有極深的依賴，故而除她之外，堅決不願再喊别人當師父，然而師伯兩個字，卻是沒多大感情的。

他在天若宮學藝，對着靜淵道人亦是喊了師伯，卻隻是出于尊重和禮貌。

絕塵子看他猶豫，瞪着眼睛威脅道：“天下道學本來就是一家，我與你師父同輩，年紀又比她大一點，叫師伯怎麼了？”

唐翳沉吟片刻，覺得他說得也對，小聲叫道：“師伯。”

“真乖！”絕塵子聽到他叫，頓時眉開眼笑，摟過他的肩膀，“來師伯教你畫符。”他随手折了根樹枝，蹲在泥地上，用樹枝将那片泥土撥得平整些，然後，挽袖擡腕，也不必運氣，直接一筆畫下去。

他站的時候，坐的時候，都是一副吊兒郎當模樣，然而真正開始畫符，唐翳卻覺得他身上的氣場瞬間變了，有說不出的潇灑自若。

他畫符的手法十分娴熟，行雲流水般的一提一勾，勁力充盈，沒有任何停頓。最後一筆，他長袖翩然，手上的樹枝斜斜一收，将一大片土橫挑出了數尺，側頭，得意的朝唐翳看了眼：“可都看清楚了？”

唐翳目不轉睛的盯着地上畫成的符箓。合眼，在心裡将他剛才筆走的順序又重新演練了一遍，睜開眼睛，正要說話。

忽聽砰一聲，符文中間凹陷下去一個洞，裡頭噴出大片土屑，瞬間落了唐翳一頭一身都是。

唐翳：“……？”還未反應過來。

耳邊傳來絕塵子驚天動地的笑聲：“哈哈哈哈哈……好玩，好玩！我忘了提醒你了。”

唐翳怔了半晌，伸手拿掉落在肩頭上的土：“這個符……有用？”

“當然有用。”絕塵子口中笑聲不覺，“這個符最大的作用就是以後你想捉弄誰，就讓他坐在你身邊，然後畫符，再像剛才那樣，咚的一聲，濺了他一身土。哈哈哈——”

唐翳無奈合眼，暗悔錯信了眼前這個身上沒有一處的正經的人，站起身來：“我去收拾院子……”

“别走呀。”絕塵子一把揪住他的衣袖，仰頭看了他一眼，“你可知，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蘊含着極大的力量。”

唐翳回頭看着被他揪住的袖子，正摸不準他接下來的話是繼續玩笑還是要說正經的。

絕塵子卻已放開他的衣袖，朗聲說道：“天地混沌初開之時，清氣上升，濁氣下沉，前者為天，後者為地，而後延伸出山川河流，風雨雷電。這些自然之物中本身蘊含的巨大能量，是任何一張符，一塊靈石都不能比拟的。因為它們本來就是孕育這些東西的母體。”

“所以，倘若我們懂得利用這些自然的力量，就會擁有取之不盡的能源，因為自然無處不在，而我們本身就是生存在這個世界當中的。所謂的道法自然，最終也就是這個道理。”

“我們練氣，隻在于修煉體内自身的能量。然而人力終歸是有限的。但自然的力量卻是無窮的。隻是要利用自然的力量，與操控我們本身的力量是不一樣的。人類習慣了掌控一切，而自然的力量卻隻能順，不能控。當我們順着自然的力量去走的時候，自然的力量就成了我們的力量。比如順風的時候，我們行船往往會比逆風要快得多。所以，順應自然的時候，我們往往不需要花太多力氣，就像剛才畫符那樣，隻要輕輕的将自然的力量激發出來，就足夠了。”

唐翳本還猶豫着要走，聽到後來，越聽越震驚，便問道：“所以，師伯在對付金雕的時候，就是利用了風的力量，對麼？”

絕塵子伸手摸着他的頭，笑道：“聰明！”他像逗小貓一樣，抓住唐翳的一撮頭發，在他脖子上輕撓，“你這麼聰明，難怪你師父要收你當徒弟了。”

“……”唐翳想了想，又問，“師伯，你為什麼會和師父一起去對付金雕？”他想起沈纓提過的，每個地方都有專門的消息中轉站，用來收集或賣出相應的驅邪抓妖信息，“你們是接了江湖上的收妖任務嗎？”

絕塵子笑道：“這種浪費體力賺錢的事情，我怎麼會去做？我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無争，通俗來說，就是懶。”他有些得意的揚了揚袖子，“修道之人兩袖清風，我很難得才維持了這個現狀。”

唐翳追問道：“那……你和師父為什麼……”

絕塵子不等他說完，湊近了些：“你不知道？”

唐翳搖頭。

絕塵子頓時高興起來，樂呵呵道：“那我也不告訴你。好不容易有個我和她之間的秘密，哈哈，我怎麼能輕易告訴别人。”

唐翳默然不語。其實，先前沈纓不願說的事，他是向來不會問的。然則，聽絕塵子說道，這個事情是他們之間的秘密時，他心裡卻有些不舒服起來：師父果然還是有很多事情，不願意告訴我的……唉……我又何必歎氣，師父做事情，向來有她自己的主張。

他垂頭喪氣。

絕塵子在旁看着他無精打采的樣子，拊掌道：“這就吃醋啦？是不是覺得師伯才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你師父，對你師父最有吸引力的人？”他自我陶醉了一陣，又拍了拍唐翳的肩膀，“你急什麼，這個事情，過幾日你師父自然會告訴你。到時候，保準你高興的。”

唐翳低着頭，輕道：“師父大概是生氣了。”

絕塵子劍眉一挑：“嗯？你做壞事了？”探頭看了看他的臉色，忽滿臉興奮，一把将他摟過來，“快點說說，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居然能讓你師父生氣？讓我也學習學習。我認識她這麼久，她生氣的次數可是少之又少。”

“……”唐翳靜了半晌，“我……把東西拿錯了。”

“東西拿錯了？”絕塵子側着頭想了想，“可是你師父想要什麼東西？你告訴我，我去給她弄了來。”

唐翳搖頭：“不是她想要什麼東西，是我要給她東西，但是不小心拿錯了……”

絕塵子“嗐”一聲，放開他的肩膀：“我以為什麼大事，這點小事，她會生氣才怪。之前再大的事，她眉頭都不皺一下。”

唐翳扭頭望着沈纓房間方向：“那師父為何隻在房間裡不出來？”

其實，先前在蜀中的時候，沈纓住在别院當中，亦是極少踏出房門的。隻是此刻，唐翳心懷忐忑，便先入為主，認定沈纓是故意不願意理會自己。

絕塵子摸着下巴，故作神秘的點了點頭：“嗯，最近這幾天你師父是不會出來了。”

唐翳一驚，忙問：“為什麼？”

絕塵子伸手，在他頭頂輕輕一拍：“說了這是你師父和我之間的秘密，你就不能讓我們之間的這個秘密再存久一點？”他說完，慢悠悠站起來，自顧自收拾起滿桌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