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裕寒着一張臉,聽到這話,冷哼一聲,長劍一揚,縱身踏上,禦劍退出擂台。
比賽有言在先,獲勝者可獲得天若宮法器一件作為獎勵。兩人因沒分出勝負,是以并沒有獎項。
華清對比賽的勝負看得并不重,對于有無獎項也不在意,向着評委席上躬身拜謝,又朝着分立于擂台上方的靜淵與紫淵分别行禮,便從容下台。
唐翳見她下台,忙拉着朱達之迎了過去。
朱達之有些不忿:“若真要論,剛才那劍,明明應當是華裕輸了,怎的還就不分勝負了。”
唐翳由衷贊道:“華清師姐劍術了得,竟與華裕師兄平分秋色。”
華清忙擺手,又抿嘴輕笑道:“華裕師兄劍法高出我許多,若非比賽有時限,再比下去,他必然赢我。今日打成平手,亦不過是我取巧罷了。”
朱達之冷哼一聲,不說話。
華清擡手,将鬓間的一縷亂發歸到耳後。她性子恬然,雖不看重勝負,但這場比試,仍是讓她極其緊張,此刻放松下來,便覺十分疲倦,正想拱手告辭。忽聽尚喜在台上念道:“下面上台比試的弟子是掌教真人入室弟子華月,對天若宮二階弟子,唐翳。”
唐翳一怔,滿臉錯愕的望到台上。
四下裡的人聽到“華月”這個名字,頓時哄鬧起來,呼聲大作。更有人吹動哨聲,搖旗呐喊。
朱達之皺眉,在這鬧哄哄的吵雜聲中大聲問道:“唐翳,你不是沒有報名嗎?”
唐翳心中、目中俱是困惑:“我确實沒有報名啊……莫非是你替我……”
朱達之看出他的疑慮,馬上搖頭,信誓旦旦道:“我可沒幹那種事情!”
華清聽他二人對答,又看唐翳身上并未佩劍,微凝起眉:“怎麼,難道昀昔師弟并未報名參賽?”
唐翳用力搖頭:“沒有啊……”
朱達之問道:“會不會你自己不小心報了,然後不記得了?”
唐翳崩潰的望向他:“這種事,我如何會不記得?!”
說話間,華月一身藍底雪浪的道袍,背上背着一雙短劍,已經輕輕盈盈的躍上擂台。因不見上面有人,便問道:“人呢?怎的還不見上來?”
尚喜又大聲朝台下喊道:“唐翳——趕緊上台比試!”
唐翳站在台下,他原本隻是來觀戰,連劍都不曾帶在身上,聽到台上催促,搖頭道:“我并沒有報名。”
尚喜手上拿着對牌,朝他一晃:“每個報名的人均會提前制了名牌在我這裡,這裡明明有你的名牌,怎的又推說沒有報名。”他沉着臉,“天若宮賽制向來嚴謹,此次比賽更是靜淵師伯親自把關的,難道你還要質疑靜淵師伯私自放了你的名牌進去不成?”
唐翳無言以對,回頭求助般看着朱達之。
朱達之怒目瞪了尚喜一眼,皺了皺眉,又推了唐翳一把:“管他!那就打!”
尚喜目光閃爍的盯着唐翳,嘴角上兀自挑着絲笑意。
對牌自然不會是靜淵道人放下去的,但卻可以是負責抽取和宣讀比賽名單的人事先藏在袖中的。
華清默然看着這一切,心中已猜到八九分:華月自幼性子驕縱,喜勝不喜敗,且下手沒個輕重。這些未入門的弟子,多半是為了讨好她,特意挑了唐翳與之對陣,好讓她赢得痛快。
這些事情,她雖猜得到,但卻并未有實質證據,又見唐翳被尚喜拿話僵住了,四下觀戰的人看唐翳遲遲不上去,愈發躁動起來,暗裡輕歎一聲,将自己的碧枝劍遞給唐翳:“我的劍先借你。”
唐翳早已聽得四下議論紛紛,又看華月在台上氣得連連跺腳,隻得接了劍,硬着頭皮走上擂台。
華月見他上台,先指着他鼻子道:“唐翳,我算是記得你了!你好大的架子,憑什麼讓我等這麼久?!”
“……我。”唐翳握着劍,望向台下。
朱達之揚了揚手臂,向他比了個加油的動作。
唐翳又擡頭,看了看擂台上方觀戰的紫淵。
紫淵對他上台比試之事,倒并未覺得意外,見他擡眼望上來,便朝他微微點頭。
唐翳無法,隻得深吸口氣,持劍朝華月比了個“朝拜金頂”起手式。
若論輩分,他與華月算是同輩,年紀卻比華月要大出許多,本不需如此客氣。
華月看他比了這個起手式,内心的氣方才平了些,又冷哼一聲:“你現下讨饒,可也晚啦!”
她左手結天雷訣,右手結離水訣,伸足在擂台上輕輕一頓,背上兩柄長劍沖天而起,一紫一藍,光華四射。
随後她雙劍齊出,兩柄劍在半空中發出一聲厲嘯,漸而生出羽翼,幻作一紫一藍兩隻飛鳥,向着唐翳交剪而去。
這招乃天若宮上乘劍法,喚作“九天鳳舞”。劍出之時倘若靈力充盈,可瞬間以劍為媒召喚出靈鳳瓦解對方攻勢。
華月這一招乃新學,以她目前的修為,本難以将它運轉如意,何況她為了顯擺自己的劍術,特意将雙劍一同召喚出來。
兩隻靈鳥一左一右撲向唐翳,未到中途,便已力竭。
華月咬牙強撐着将雙劍催發過去。
唐翳看到華月以劍召喚出這兩隻飛鳥,已是大驚,又見那飛鳥朝着他直飛過來,忙下意識舉劍去擋。
兩隻飛鳥,一如疾電,一如寒水,齊齊映入他漆黑的瞳中,越逼越近。
唐翳眸子急速收縮,咬牙一劍往上推去。
突地,飛鳥的身影在空中分崩離析,自動瓦解開來。
光華刺目。
拉長為一根極細有如針尖般的寒芒,消失在他的瞳中。
唐翳猛地閉眼。
等了有會,感覺不到劍上有任何着力,再次睜開。
隻見華月滿臉通紅站在對面。
也不知是怒的還是急的,她小小的胸脯劇烈的起伏着。
台下一片死寂。
朱達之率先喝了聲:“唐翳,幹得漂亮!”
四周卻無人附和。
唐翳一臉錯愕的看着華月。
華月咬唇。
她冒險使出這招“九天鳳舞”,雙劍推行到最後,卻忽然沒了力氣,不等到唐翳伸劍去擋,便在空中自行瓦解開了。
這個原因,她自己心裡清楚得很。
然而在台下的觀衆看來,卻是唐翳一劍擊碎了這兩隻飛鳥,看到華月力竭,就不再乘勝追擊。
華月心高氣傲,平日與其他師兄弟過招均是赢多輸少。
況且,礙于她是掌教真人愛女的身份,一衆弟子也多半讓着她,倘若明知她不敵,便故意認輸投降。
一來二去,華月對自己的劍術信心滿滿。
似剛才那種情況,若換了其他師兄弟,說不定便是直接沖上去,迎着那兩隻飛鳥強受一擊,假裝被打倒了事。
偏生唐翳對劍術一知半解,讓他正常與人拆招尚且勉強,何況有意相讓。
華月看他适才那一擋一擊,動作遲鈍,且出劍極為笨拙,心中大為輕蔑。
她緩過一口氣,将雙劍召喚回手中,不屑撇嘴:“就你這點本事,我用最簡單的入門劍法也能赢你!”
真氣急提,隻覺得丹田處空空蕩蕩,她不願被人察覺出她的真力不濟,雙劍就勢在空中劃了半圈,刺向唐翳。
用的确實是本門基礎劍法。
唐翳别的不會,這套基礎劍法卻是日日演練,且在山下之時,曾與沈纓拆解過無數遍的。看華月一劍刺來,招式又十分熟悉,馬上提劍抵擋。
兩柄劍如爆豆般,兵兵乓乓拆過十來招。
唐翳看她來來去去使的都是自己熟知的劍法,初時的緊張之心漸去,一柄劍使得越來越快,漸而能順勢反擊起來。
華月心中急躁:這人适才明明連劍都拿不好,這會子怎麼越打越好了?
暗裡哎呦一聲:不好!這人剛才那些笨拙的樣子莫不都是裝出來的?為的就是讓我放松警惕!
她這念頭一出,就急欲變招,奈何适才的話已經放了出去,再者,唐翳的劍越使越快,她一時間也無法騰出手來。
她心神不甯。
唐翳一劍斜刺。
華月腳上虛踏一步,本該回身疾刺。
然而唐翳對這幾路劍法早已了如指掌了,看她回劍,便先一步朝着她的劍勢上一封。
華月驚呼一聲,手上紫電劍被他擊中,脫手飛出。
為這股力量所帶,她腳下一個踉跄,險些當場摔倒。
唐翳出這一劍,全憑這段時間苦練出來的慣性反應,看她站不穩,本能上前想要扶她一把。
華月揚手一掌将他逼退,雲水劍交至右手,左手捏起一張符紙,用力往劍上一貼。
符紙瞬間化入劍中。
華月單手執劍,左手五指屈指而數,從一數到五,握而成拳,口中念動咒訣,突地短劍一催,飛身朝他逼近。
唐翳看她忽然變了招,蓦地一驚,又看她動用符箓,下意識也探手入懷。
他看華月這一劍來勢洶洶,又恐她再出奇招,本想用一張“封”字訣,将她劍勢暫且一阻。
華月心頭有氣,動作極快,劍尖轉瞬已迫在眼前,森然劍氣激得他眉心處一片冰涼。
與此同時,唐翳金色的腰佩光華一閃。
他心頭緊張,手指也在發顫,抽動符紙之時便連昨日剛畫好的一張禦風符一并勾了出來。
手中真氣催發,符上的朱砂同時一閃,禦風符率先被催動了。
他身形速度蓦然間被提升數倍,竟在華月一劍刺到之前搶先一步,啪一聲,将“封”字符印在她的肩頭上。
這符一出,華月滿身真氣頓時一滞,身上無力,短劍脫手,人也一下坐倒了。
這下變故橫生,全場盡皆嘩然。
誰也沒料到剛剛已是勝券在握的華月,會忽然被唐翳封印了滿身真氣摔倒。
尚喜等了一會,礙于賽場的規則,隻好開始倒數。
華月聽到場上數數,急欲躍起,奈何驟然間經脈被封,渾身竟使不出半分氣力,隻得眼睜睜看着尚喜數滿十個數。
台下,朱達之見唐翳得勝,立馬大喊大叫起來:“唐翳,你赢了——了不起!”
他這一聲喊,四周靜成一片。
尚喜原地呆愣了會,經不住朱達之一再催促,隻得宣布結果:“這一場比試,是……是……”
他話未說完,華月一口氣緩過來,擡手撕下肩頭的符紙,狠狠擲到地下:“你耍詐!剛才的不算,再來!”
朱達之在台下冷笑:“嘿,小妮子不服輸,比賽都已經比完啦,你已經輸了!”
華月忿忿的瞪了他一眼,揚劍指着尚喜:“他還沒宣布結果,就不算!”轉目盯着唐翳,“我還能輸給你?!出劍——”
唐翳本不欲比試,聽她這麼說,更是說什麼也不願再打,搖頭道:“不打啦,算你赢。我本身也不想比……”
他這話是出自一片真心,聽在華月耳朵裡卻覺得異常諷刺,隻當唐翳是故意這麼說,要讓别人覺得他剛才一路相讓。
“你說不打就不打?你這種破破爛爛的三流劍法,我還須得你來讓?呸!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她越說越怒,刷一劍朝着唐翳胸口直刺。
唐翳沒料着她會忽然出劍,兩人距離又近。
隻聽得台下華清驚呼一聲:“昀昔師弟,小心——”
華月一柄短劍已刺到他心口。
劍上的寒氣沁入肌膚,唐翳根本來不及做反應,天空中一陣雷落。
華月手中的劍被擊碎。
擂台上方掠陣的紫淵手持法結,絲發輕揚,垂目望着腳下。
靜淵道人已飛身落地擂台之上,朝華月微微搖頭:“比賽勝負已分,華月師侄不可再做糾纏。”
華月低頭,看着擂台上碎了滿地的雲水劍。
紫電,雲水,這一雙劍本是她最為喜愛的。
驟然被紫淵用天雷術擊碎了一支,華月又是失了佩劍的心疼,又是輸了比賽的不甘,猛地跺腳,小嘴一扁,竟哭起來:“哇……紫淵師叔,靜淵師伯,你們都來欺負我!我不依……”
評委席上,掌教真人長身立起,花白的長眉蹙緊了,沉沉一聲:“簡直胡鬧!”
華月雖是他女兒,對這個嚴父卻極是敬畏,聽到他發聲,頓時不敢再哭,隻抽泣道:“爹爹,這不公平……剛剛明明是我赢!”
掌教真人冷哼一聲:“為父看得很清楚,你大意輕敵,心浮氣躁,本就該輸!”
“修道之人,虛懷若谷。你輸了比賽竟想違規傷人,如此氣度,如何成得了大器?!想是我對你管教松了,今晚你自去偏殿對着曆代祖師的畫像罰跪思過!”
華月咬着唇,不敢吱聲。
清月長老因看她淚眼盈盈的模樣,十分可憐,便朝她招手:“月兒,你來——”
華月滿腹委屈,偏生父親極為嚴厲,剛剛這一頓訓,更是在衆多弟子面前狠削了她的面子。聽得清月長老這一聲喚,她這才找到台階,狠狠推開唐翳:“讓開——”拾起地上仍是完好的紫電劍,朝清月長老的方向跑去。
尚喜見狀,才敢輕出口氣,宣布了比賽結果。暗裡卻十分頭疼:他原想讨好華月,特意将唐翳的名牌偷藏起來,讓他與之對陣。沒想到唐翳竟然走了大運獲勝,這下馬屁拍到馬腿上……
尚喜想着,日後可不知要怎麼補救才好。
唐翳糊裡糊塗的赢了比賽,得了一面上面繡着風雷雨電的小旗子,也不知道有什麼用,拿着它走下台,又忙着将碧枝劍還給華清,對她連聲道謝。
華清接過劍,向他道喜。
朱達之見唐翳赢了比賽,隻覺比自己獲勝還要興奮,直嚷嚷着要唐翳下次下山時一定要請客。又朝他胸口輕擂一拳:“唐翳,你小子可以啊,嘴上嚷嚷着這個不行那個不行的,瞧,這下不是都行了麼!”
“……我。”唐翳對自己獲勝的過程完全是懵的,隻記得自己往前踏了一步,然後一瞬,四周景物全部模糊起來,再然後……比賽就結束了。聽朱達之這麼說,搖頭苦笑道,“這是運氣罷了,我就連自己為何會勝都不知……”
華清笑道:“雖說是運氣,但也是師弟心思缜密,應變得法的結果。禦風符疊加封字符同時使用的法子,确實不是人人均可想得到的。”
朱達之一把摟過唐翳的肩,順口道:“當然,你也不看看,他是誰的親師弟。”蓦地想起對面站的是華清,滿腹吹噓的話語便說不口。
“禦風符……?”唐翳滿臉愕然,這才恍悟,适才一下速度極快,眼前發花,乃是因為他憑白多拿了一張符的緣故,不禁又覺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