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邢玖身後的一隻小松鼠猛地趴上了他的肩膀,邢玖一手摸向衣兜,掏出一個直徑六厘米的橢圓青果,緊接着小松鼠順着邢玖手臂,躍向邢玖手腕,一口叼走了青果,爬回了樹上。
“它們認得你,不怕你。”祁笠微笑着說。
邢玖點了點頭。
“邢玖。”不知何時,何醞站在了祁笠身後。
“何醞,你不要為難邢玖。”祁笠一怔,臉上笑容瞬間消失了,想起上次落石時,邢玖救了自己,卻被何醞手持黑|槍頂上了腦袋。
“有一個人,穿着黑衣,戴着黑色鴨嘴帽,黑色口罩,黑色半指手套,身高”何醞走向前,一手拉起邢玖,“你站直了。”
邢玖貼着古樹,直挺挺地站直了,何醞放開了邢玖,仔細打量着他。
“他和你一樣高。”何醞蹙了一下眉,“你,見過他嗎。”語氣和順。
祁笠登時跳起身來,一手緊抓何醞手臂,見何醞語氣和順,隻是簡單地問了一句,并未為難邢玖,也就松了一口氣,放開了何醞。
邢玖垂眸,搖了搖頭。
“王良說,阿尋神出鬼沒的,邢玖沒見過他,再正常不過了。”祁笠停頓了一下,繼續說:“紫蔓山很大,阿尋一夥又善于僞裝,說不定,偶然間遇見了,也不一定認得出來。”
祁笠所帶的兩個女學生,曾告訴何醞,邢玖并不是紫蔓山周邊世代生活的土著人,而是來玩的遊客,恰好救下了祁笠。
救醫途中邢玖詭異消失,腹中插入了細枝卻莫名其妙地醫好了傷勢,山上落石又救下祁笠,現下正在追捕阿尋,卻意外遇見了邢玖。
但見邢玖身穿一襲黑衣,雖說紫蔓山遊客普遍穿着深色衣裝,而阿尋一夥人又善于僞裝成遊客,何醞想着想着,又蹙了一下眉心,“如果,阿尋一夥人假扮了邢玖。”
又想起上次一面,邢玖一身好功夫化了險,避免了腦袋磕上尖石的危機,盯着邢玖,似覺站在身前之人便是嫌疑人阿尋。
至于倆人的身形、身高,越看越像,好似一個模具刻畫而出,心下低沉了一句,“簡直一模一樣。”
一想起邢玖一系列的詭異行為,何醞不得不在意,甚至一度質疑邢玖,和紫蔓山實驗基地有什麼幹系。
‘祁教授,逃不掉了’腦中一閃而過,一顆心跳到了嗓子眼,心下低沉着,“世上本無邢玖,而是阿尋一夥人為了接近祁笠,胡編亂造了一個新身份,遊客邢玖。”
何醞靈光一閃,想起撿到的紫蔓山基地人員信息表,信息表最下方,寫着幾個字,‘左腹或左胸刺着PSG’而王良身上也紋有三個字母,PSG。
蓦然出手抓起祁笠手腕,将祁笠擋在身後,全身心警惕邢玖,語氣卻和順,“邢玖,脫掉上衣。”
“何醞,你要幹嗎。”祁笠一臉錯愕,茫然地望着何醞,一隻手扒拉着他。
“檢查傷口。邢玖救下了你,我身為你的老同學,不關心關心你的救命恩人,說不過去。”
“邢玖的傷勢已經好了。”祁笠停頓了一下,“再說了,邢玖救的是我,不用你關心。”
何醞的臉上出現了一抹詭笑,轉眼便消失了,“邢玖,你自己動手脫衣,還是我……”
嗖的一聲,隻見邢玖側身竄出何醞視線之際,一隻無影手揿下了邢玖的薄肩。
“還是我幫你脫衣了。”何醞松開了祁笠,轉手去揭邢玖上衣,速度極快,而祁笠疾速拉住何醞手臂,卻已晚了一步。
隻見邢玖下腹,纏了一圈又一圈白色繃帶,别說PSG紋字了,就連肌膚也遮擋得嚴嚴實實。
何醞一怔,掙開祁笠,欲要生扯邢玖身上的繃帶,頓時,一隻纖細白手襲向何醞手指,卻被何醞反手擒住了左手腕,“邢玖!”語氣極冷。
卻震得祁笠一抖。
與此同時,邢玖疾出右手襲向何醞冷眸,祁笠眼見情況危急,喊了一聲,“邢玖,住手。”着實不想眼前兩人鬧成僵局,無暇顧及其他。
隻身閃撲上前,卻被何醞一抖手臂彈飛了出去,倒退了許多步,踉踉跄跄,幸好一手扶住了旁邊的樹幹,穩定了步伐,不至于一屁股跌摔在地。
“你别過來,他傷不到我。”何醞疾出左手,反手掐向邢玖脖頸,手掌隔着一層衣領狠狠地箍着邢玖的咽喉。
“你……”何醞一臉驚愕,望了一眼自己的手掌。
“你……沒有喉結,你是女的?”稍微松了松手勁,但仍掐着邢玖脖頸。
“什麼?”祁笠一怔,跑了過去,“邢玖,是女的?不……不可能。”
“沒有喉結。”何醞一臉認真地望向祁笠。
“沒……沒有喉結,邢玖不是天生不能說話,而是後天傷了嗓子,說不了話了,也切掉了喉結。”祁笠望着邢玖,“是嗎,邢玖。”
邢玖點了點頭。
“後天啞巴。”何醞尋思着,“又是巧合?”
“何醞,快松手!”
“邢玖,脫掉上衣。”何醞打量着邢玖,“我不為難你,我是普海城西支隊的刑警,在追捕嫌疑人,他們身上紋有PSG。”
嗒嗒嗒,嗖地一下,幾滴珍珠大小的水珠從何醞手臂兩側滑落。
邢玖垂眸望着地面,眼眶通紅,一泓清水,晶瑩剔透,在眼中打着轉兒,眼神凄然,楚楚可憐,惹人憐惜。
何醞一怔,幾欲松開手勁,腦中卻映出兩個身影,先是一身血迹的蔣煥,最後幹幹淨淨地躺在青石上,一動不動,後是臂骨刺穿皮膚,一臂斷成兩節的祁贽。
最終,何醞心中的一軟被理性強壓了下去,并未松開邢玖。
“放開他。邢玖身上沒有PSG,邢玖不是阿尋一夥的,我向你保證。”
祁笠緊握雙拳,“邢玖,受傷時,是我清理的傷口。”
“你,怎麼保證。”何醞陰沉着臉,死盯着祁笠。
“我相信邢玖。”祁笠直面何醞,毅然決然,“阿尋要殺我,邢玖卻救我,單憑這一點,我堅信邢玖不是阿尋一夥人!”
砰一聲,随即響起一陣啾啾聲,樹上的松鼠四蹿八跳,何醞一拳頭狠狠砸向樹幹,落拳之處剛好位于邢玖頭頂一寸之許。
冷眸瞥了一眼邢玖,“好。”松開了手,怒火難消。
“你先去前面等着,我有話對邢玖說。”
“不去!”何醞冷哼一聲。
祁笠扶起邢玖,就要離開,“我們去前面。”
何醞一手抓住了祁笠,“你要說什麼,就在這裡說。”
祁笠不應。
“是我不能聽的嗎。”何醞粗喘着氣息。
祁笠連一句謊言也不說,“對,你不能聽。”
“祁教授,我們打一架,行嗎。”何醞握緊了拳頭,再也壓抑不住内心了。
“打一架,你會松手?”祁笠一臉認真地直視着何醞。
何醞一怔,猩紅着雙眸,甩手離去。
“邢玖,對不起。”這幾個字,不知道說了多少次,既是祁笠替何醞道歉,也是自己向邢玖道歉。
一聲‘對不起’道盡了祁笠對援手之人的感激,感謝,飲水思源于首次相遇時便深深地映入了祁笠骨血中,而普海大學的飲水思源碑更是深入他心。
每當想起十年前,自己違背心意,一聲不響地棄了沂州,去了國外,與國内斷了所有聯系,日日活成了行屍走肉。
即使回了國内,十年前的無力感仍延存至今,虧欠、歉疚、慚愧、痛苦、掙紮一直纏繞着祁笠,每當撐不下時,遠遠地望着校園裡的飲水思源碑,整顆心便平靜了許多。
祁笠見何醞走遠了,一手摸了摸邢玖的頭發,又安慰了幾句,扶着邢玖坐在古樹一旁。
一手指劃着地面,“那天清理傷口,我看到你的腹部紋着三個字母,PSG,你告訴我,PSG是什麼。”
祁笠擡眸望着邢玖,隻見邢玖垂眸俯視地面的字迹,一張姣秀臉蛋泛着微紅,神色凄然。
不多時,邢玖靈眸抖動了一下,一手比畫着地面,出現了幾個字迹,“縫痕太醜,紋了PSG。”
祁笠松了一口氣,出手擦去了PSG,心想,“以前,邢玖吃了不少苦,說不定被人欺負,受了很多傷。”
又想起一些新聞,總有殘疾人從小被人欺淩,僥幸活了下去,想着想着,擡手摸了摸邢玖的頭發,是那隻幹淨的細手。
“邢玖,我相信你。”祁笠停頓了一下,回眸望了一眼何醞,随即探過上身,附上邢玖耳邊,“我知道,你不會做違法亂紀的事,但是,最近一定藏好了,不要被人發現。”
“這兒的附近,有警察在追捕嫌疑人,為了安全,你别亂走了,等風聲過去,你再來喂養這些小松鼠,好不好。”
“不用害怕,有我在。”聲音輕小,卻擲地有聲。
邢玖點了點頭,在地上寫了三個字,“謝謝你。”
祁笠縮回身子,微微一笑,瞧着邢玖的眼睛,心想,“剛才,何醞吓哭了邢玖。那之前,邢玖一個人坐在這兒時,眼眶也是紅的,是怎麼回事兒。”
輕輕拍了拍邢玖的肩膀,“如果遇到什麼事情,一定聯系我,我會幫你的。”
“放心,有我在,不會有人欺負你。”祁笠溫柔地說。
邢玖點了點頭,忽然,一陣風吹過,一根枯細枝落在字迹之上,他捏起細枝丢在一旁,“謝謝你。”三個字仍安安穩穩地躺在原處,清晰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