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頭第一次坐上馬車,桌墊是絲綢的,他一點不敢伸手觸碰,生怕自己手掌粗糙,會将好好的綢緞碰壞。
随着馬車啟動,車廂微微晃悠,李大頭更加新奇起來。
臨行前,李二他們還笑着調侃他:“皇城裡是不是遍地金磚。”
那怎麼可能,李大頭再沒見識,他也是在地主家做過長工,在縣衙幹了二十年捕快的人。
不過皇城裡會有什麼,他倒是開始憂心忡忡起來。
聽說沒,皇城裡走十步就會遇到一個貴人,一不小心擡頭看人一眼就會掉腦袋。
這樣想着,李大頭更加擔心起南芝在京城的生活,究竟是什麼要緊事,要他一定要在面前到京城。
懷南縣到京城的旅途是遙遠的,他沒敢帶其他人,劉丫她們一家子在懷南縣就挺好的,剛好城東那邊也有空地皮可以蓋屋子。
李二倒是想着跟着,還是讓他勸下,他是有一家老小的,不一樣。
李大頭也沒算着馬車走了幾日,外面的山比懷南縣的要高多了。他不禁也有些懷念起曾經一起吃酒的張半仙,聽他吹噓,以前他走南闖北,什麼地方都到過。
要是那老東西還活着,或許他們也能搭個伴。
到了皇城,果真跟傳言一樣,每個人身上穿的都體面,那朱漆大門琉璃瓦,光是一扇門就比縣衙的還要高大兩倍不止。李大頭站在府門前,門上匾額他看不太懂,隻能看到個王字。他緊緊跟在那些帶他過來的小夥子身後,生怕一不留神給南芝惹來麻煩。
“李大叔,這位是懿王府長史,府中事務都他老人家打理,你以後有什麼事都找他就可。”那帶李大頭過來的年輕人說着,又朝長史介紹起李大頭來曆。
聽說是南芝的養父,長史不動聲色将人打量了一番,衣着是深色棉布衣,膚色黝黑粗糙、眉頭豎紋有些深,看起來是個有些嚴肅的平頭百姓。
長史笑着上前招呼。
李大頭第一次見穿着這麼華麗,舉止又威嚴的老人,他也不懂什麼官職,生怕得罪貴人,趕緊就要磕頭。
被攔下後,他心虛不敢去看老長史,擡頭瞥了幾眼将他帶過來的小夥子,他們路上聊過幾句,他是宮裡幹活的。
“李大叔放心,你是南芝姑娘的長輩,是貴客,沒人會為難你的。”
“是啊是啊,南芝是我們懿王府貴賓,足下是她的長輩,自然也是我們府上貴客,先進裡屋吧。”
原以為這大門就夠豪華了,李大頭一進去,這才更體會到什麼是仙宮。冬日除了整潔的青石地面,沿途都被雪花籠罩,白茫茫的,鼻尖偶傳來臘梅幽香,都讓他覺得自己似在夢中。
也不知過了幾座雕花拱門,看了幾處大房子,李大頭想問,走這麼遠,是是不是要進皇宮了。
因為沿途的房子更加精緻了,那些個門窗上的雕花,像是能聞到香味一樣。他很想伸手摸摸,這邊牆壁是不是用金子砌的,怎會如此平整光亮。
“南芝呢?南芝也在皇宮裡嗎?”看着老者腳步停下,李大頭再也憋不住開口詢問。
長史思索下,點頭,他們确實在皇宮陪着太後。
“那……那我……”李大頭不敢想,自己現在是要進宮,見皇帝什麼的,他這輩子都不敢想過。
“足下誤會了,你剛到京城,路途舟車勞頓,先在王府修整就好。”
“王府?”他後知後覺,縣令大人是什麼王來着。
見長史疑惑,李大頭趕緊點頭,他随身就帶了兩件衣服,還有購置房産剩下的八十兩,他揣着布包,亦步亦趨跟在長史身後。
見他指着一見看起來就别緻的屋子,道:“這兒以前是段統領的屋子,現下他搬出去了,足下暫且先住此處如何?”
李大頭趕緊點頭,但他也藏不住話,他問:“段大人嗎?他為何搬出去?”
長史搖頭,府上那些事,他輕易不會說出。
。
李大頭還是第一次看到不搖晃的床,也第一次見有人将那麼好的布料鋪床上,他起先不敢去碰,可也架不住這些日子趕路疲勞。
他不敢睡得太深,外頭剛響起有人說話聲,李大頭就醒了。
外面天色還亮堂,他看着應該是沒睡多久,趕緊收拾收拾衣裳走出去。
“丫頭。”門口站着的赫然是他擔心了一個多月的南芝,李大頭還沒行動,南芝已一路小跑過來,撲進他懷中。
“叔怎麼來了?”南芝回身看着東方潛,發現他也是一臉不解。
“不是你讓叔來京城的,說有要緊事?”李大頭将人拉開,擔憂地看着面前小姑娘。
見她面色紅潤,看着比來前還圓潤不少,李大頭這才放下心來。
他也注意到安靜跟在身後的縣令大人,他比之前好像也有了那些不同,隻靜靜站在那兒,就讓人覺得腿軟。
“王…王…”李大頭一時嘴笨,忘了來之前李二他們是怎樣教他的。
“李叔不必拘禮。”
縣令大人聲音依舊清冷,李大頭卻被駭到不知如何反應。
“是……是是。”他趕緊往南芝身旁靠了靠,總覺今天跟做夢一樣。
或者自己壓根還沒醒來?這樣想着,李大頭趕緊給自己掐了一下。巨大痛楚傳來,他當即皺起眉眼。
“李叔身子不适?”再聽東方潛的聲音,李大頭還是恍惚。
他趕緊搖頭,至于是誰叫他來的京城,他是一點不敢想了。
“會不會是太後娘娘?”南芝看着長史,長史也是搖頭,他事先并不知情。
“沿途可好?”
“好,特别好。”
“嗯。”易子實在東方潛耳邊低語了幾句,他輕輕颔首,面上笑容更多久些。
“大……大人,我還是這樣叫你吧?”李大頭有些惶恐,他還是第一次見笑得這般燦爛的縣令大人。
“随意。”
李大頭事後找到南芝,還是覺得自己跟做夢一樣。
他問:“你跟大人之間……”他沒敢直說是發生了什麼,事到如今他還有什麼不懂,不過都是怕自家丫頭受委屈罷了。
“叔。”南芝并未直接回答他的疑惑,她小聲開口,“過些日子太後可能會派人過來,您不用擔心,我不止沒犯事,還曾經護駕有功,她要獎賞什麼,您都收下就成。”
“護駕?”這兩個字意味着什麼,李大頭想都不敢想,他連連點頭,忙又關心起南芝在京城都遇見些什麼事了。
肅王謀反一事被壓下不提,隻以暴病身亡,草草處理了後事。朝臣就是多有揣測,如今時局已定,他們最多也隻敢私下唏噓幾句。
李大頭卻抓到重點,他小聲問:“就是那個什麼王,他派人害死沈大人的?”
“叔從哪聽說這些的?”南芝驚訝,李叔何時變得這般聰明了。
“聽師爺,不,新的沈大人說的,他說他在京城暗中調查許多,發現背後之人位高權重,他無能為力,隻得回我們懷南縣苟且偷生。”說罷,他笑了笑,事實也确實如此,莫說面對什麼王不王的,若不是進縣衙當捕快,就他以前在地主家當長工,怕是一輩子見不到一個縣官。
李大頭也确實沒想過要攀附什麼勢力,他平淡了大半輩子,也沒有家庭,向來是有點閑錢就跟李二去吃酒。
若不是撿到南芝,他如今也會是那種生活。
李大頭如實道:“丫頭,這裡生活太精細了,叔适應不來,叔用你給的錢,在東市那邊張羅了塊地皮。打算建個小院子,會給你留個房間,你若回去,不用擔心沒地方住。”
“好。”
“要是實在忙回不去,你也跟叔報個平安,一個月寄幾封信回去就成,叔識字。”
“叔——”南芝叫住喋喋不休的老者,“叔才剛來,屁股還沒坐熱就想着回去的事啦?”
南芝之後帶他去了自己房間,那兒有個小書房,南芝指着被歸類在一邊的幾本典籍:“叔你看,這是我來這讀過的書,王府藏書無數,我這回定然給你考個舉人回去。”
“考?”李大頭趕緊點頭,“好好好,考個舉人回去。”自己考學,好歹留有退路,不怕以後過不下去。
他也是聽說了,如今陛下是女子,前年科考也選拔了幾個女官員,他雖沒見過,也覺威武的很。
一想南芝也有穿上那身官袍的時候,李大頭更是心中泛起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