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兩息,那個女人再次出現,每一次的落腳點都離蕭頌安極為相近,她每停一次,便轉頭看他一次,蕭頌安的腦子裡閃過萬種可能,咽喉滞澀一瞬後,他利落地收刀入鞘,幾個躍步便即刻跟上了那女人。
他被她短短幾句話引出來的緊繃在刹那間消散,他甚至有些悠閑地跟在離那女人三步遠的地方,又恢複了他懶散得有些不着調的風格。
“那我知道了,三問目前不能答,但三問最終的結果,予初必定奉上,”
眼前的層層屋檐如潮般退去,那女人側臉似是将蕭頌安的話過了耳朵,接着便再也不發一言。月上枝頭,那女人引着蕭頌安一路奔至荒涼處便再次消失。
蕭頌安覺得有趣,在林間信步踩着月光投下的光斑往林深處逛了一逛。越往裡走,未被掩埋幹淨的草席便越多。蕭頌安一邊雙手合十喊着抱歉了,叨擾了,一邊毫不留情地從散落的白骨上踏過去。遠處便是不高的幾座小山,蕭頌安走近了,合起的雙手才轉為抱臂:“原來是個亂葬崗。”
忽然後方震天似的“哐啷”一聲!
蕭頌安應聲回頭,才看見方钰同抱着一柄巨大的桃木劍和幾串銅錢的秦主薄狂抖,甚至從袖裡噼啪掉了好幾塊辟邪木牌。
蕭頌安:“你們怎麼來了?”
秦主薄抖着嗓子,比方钰答得更快:“不是蕭大人讓我們來的麼?”
方钰往外挪了一步,顯然被秦主薄叮呤哐啷的聲音吵到了,他補道:“有顧田埂的線索了嗎?”
黑鴉盤旋,幾隻烏鴉被這邊的聲音驚起,從荒冢裡叼起一截長而細的物件挂在樹枝上。秦主薄順着往頭頂一看,心肝差點沒跳出來。
“那那那那……”
“那是死人腸子。”荒冢處忽然傳來一道女聲,炸得秦主薄嗷一聲抱緊了方钰的大腿。
他們三人定睛一看,卻見一個身着粗布麻衣的女人拿着驗屍刀從屍山裡飄飄然出來。
還沒等他們看清楚來者何人,又聽見更遠的一道凄厲的女聲。
而這道女聲與顧田埂的聲音極為相似。
四人對視一眼,“嚯”一下鑽進了一旁的草叢裡,站起時味道還不強烈,蹲下的時候屍體的腐臭味便排山倒海般湧過來,再加上剛剛從亂葬崗扒完屍體出來的這個人形臭氣彈沈汀,蕭頌安和秦主薄差點沒被熏暈過去。
方钰神色倒沒什麼異常,隻是同沈汀一起借着灌木隐藏身形。
沈汀用土将手上的髒污擦掉,一面沉下氣息看着跌跌撞撞跑來的顧田埂。
“多用已經按照您的要求供給四張人皮,為何昨夜會仙酒樓門前,彩樓歡門之上,您隻是冷眼旁觀不肯出手相救!”林中空寥,回答她的隻有幾聲凄涼的鴉鳴。
顧田埂尖叫一聲,轉身跑向荒冢,沈汀估摸的她跑的方向,朝他們道:“她應該是去找今夜剛被送來的王多用了。”
蕭頌安起身,閃瞬間便到了顧田埂身側,鋒利的刀光參着涼薄的月色抵在顧田埂脖埂旁邊。于此同時,前來支援的吏人持着水火棍将荒冢圍了個嚴實。
顧田埂不為所動,将腦骨碎裂的王多用抱進懷裡。
她流着淚,看了一眼漫天閃爍的星子,又轉頭看了一圈向她而來的沈汀、方钰、秦主薄三人,絕望道:“看吧,你們總如此逼我。”
方钰先開了口:“顧田埂,你同罪人王多用毒殺四人,又于今夜戌時,在會仙酒樓綁架兩人并縱火,數罪并罰,處絞刑。你認不認?”
顧田埂将王多用抱得更緊了,咯咯笑個不停,在如山般的屍體下裡顯得極為詭異:“那不是應該的嗎?”
“周夫人明面奉承多用,卻不許多用從正門進入。馬縣令假借知己名義同多用交好,暗地裡又嘲諷他的衣着,沈闊和周良仙明明同我們一樣不受待見,卻将多用的舊事當作調味劑。他們走到這一步,是他們罪有應得。而我們走到這一步,不都是被你們逼的嗎?”
“三教九流,油鹽醬茶。哪一樣不是将我們往絕路上逼?”
“被壓抑久了,看到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為了一線生機朝他們看不起的人涕淚橫流,苦苦哀求時,我們都覺得無比,無比暢快!好像我們是比帝王還尊貴的神明。”她的目光落在方钰身上,顧田埂壓低嗓音,說悄悄話一般:“遠沒有結束!永不可能結束!”
她雙目圓睜,布滿血絲的一雙眼仿佛即将爆裂出來。随着她的笑聲,她的眼角,耳朵,嘴邊都開始滲出血絲。她看了一圈衆人,在蕭頌安放下長劍準備取水搶救時,将頭輕輕靠在了王多用的肩上。
“這是他們咎由自取。”
站在顧田埂身側,拿着水壺的蕭頌安聽完這話突兀地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