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自那以後,神君便改在中午飲酒,這一日她也奉命給神君倒酒,隻是午膳吃得太飽,仍舊哈欠連天。神君見她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睨她一眼道:“瞧你這副不情不願的樣子,還不如去後面榻上眯一會兒。”
她何曾不情不願?既入了玄冥宮,吃神君的穿神君的,雖則工作要比原先說好的“釀釀酒,看看書”更辛苦些,但她可并未口出怨言,隻是平日裡午歇的時間被神君抓來當差時犯困而已。如今神君嫌棄她打哈欠礙眼,她如蒙大赦,彎腰行個禮道了聲“多謝神君”,歡天喜地地去後面睡覺。
睡得迷迷糊糊,似乎聽到前面來了兩個人,又聽到神君同嘯雲的對話。她站到屏風後面偷聽,聽到神君打發了嘯雲,不鹹不淡地說了句:“出來吧。”
她頭皮一麻,腳下遲疑片刻,最後也隻得從陰影處走出來。
站在屏風後偷聽時她還在默默贊同神君,想道:就是!嘯雲根本沒什麼證據,猜測罷了,何以見得就是她同吉祥下的藥?此時出去一看神君的臉色,心裡一顫,自動撲通一聲跪倒在神君腳邊,低頭道:“神君恕罪,我知錯了,你責罰我吧。”
神君的聲音在她頭頂道:“你有何錯?”
說到這裡她定然還是要垂死掙紮一番,絕不能承認自己是打擊報複:“神君借我的書裡那個方子甚是奇妙,我制了藥,想找人試一試,嘯雲師兄正好路過,領走了那份加了料的飯食。我對嘯雲師兄并無惡意,絕對不會同旁人亂說的。”
“拿來。”神君朝她攤開手。
她一愣,本想裝聽不懂,看看神君冷酷的眼神,隻好将袖中藏的那幾粒藥丸取出,放在神君手掌心裡。“神君……”她還想辯解幾句,不料神君橫了她一眼,緩緩舉起酒杯,一擡手,竟是要把掌中那幾粒藥丸送進嘴裡。她吓了一跳,連滾帶爬沖過去抱住神君的胳膊,喊道:“神君不可!”
神君看起來甚是生氣,斜睨她道:“試藥而已,為何别人可以,我便不可?如何?怕我現了真身,便要以身相許做你的夫君?”
神君為北方水上靈氣所化。吉祥說,若是神君現了真身,怕是大風一吹就灰飛煙滅。她自然不大信有那麼容易,但萬一的萬一呢?再者,她萬一見了神君的真身,要神君以身相許那是不可能的,被神君殺人滅口倒是更可能些。她哪裡敢?所以死死拽住神君的袖子,讨好地堆起一臉假笑道:“不用試了,神君靈力深厚,我的藥丸對神君自然是不管用的。”
神君的臉色卻仍舊不好看,朝她冷哼一聲道:“試藥!你一個未及笄的小仙娥,怎可給男子下此藥方?《蓬萊雜記》裡方子衆多,這次是叫人現真身的方子,下次還有……你若又制了其他方子,打算找誰來一同試試?”
《蓬萊雜記》裡确實方子衆多,她想試煉的就有雙修時助興的藥方,還有戴着能懷仙胎的珠子,雖則她還未想到試藥這麼遠,神君倒似乎已經替她想到了。她埋頭跪在神君腳邊,不敢吭聲,感覺像回到童年時做錯了事被義父責罵的樣子,手裡還攥着神君的一角袖子,竟然也忘記放手。
神君說罷,冷了半晌,目光掃到她揪着他袖子的手。她趕緊回神,放開神君的袖子。
她低着頭,心想神君明面上并未為難吉祥,她大約總不至于挨闆子,最好像嘯雲那樣挨一頓罵便罷了,因此态度格外誠懇愧疚,不想許久也未曾聽到神君發話。等她再擡頭望去,發現神君舉着酒杯,一杯酒将飲未飲,正望着她,語氣淡然地說道:“若你要試什麼藥,為何不說?大不了給你制幾個人偶……以後若有什麼想要的東西,記得告訴我。”
不知為何,神君那眼神忽然讓她想起小時候的些許點滴。彼時,她與義父住在人間,在人迹罕至的蒼莽群山中搭了一間小屋,幾百年也見不到一個人影。有一回一隊商人誤入密林,在河邊歇了一晚。她那時候甚是好奇,摸去商隊的營地偷翻了他們的貨物,看見許多稀奇古怪的好玩意兒。後來她偷了一把銅鏡和一條花裙子,隻是不巧走的時候被商隊的護衛發覺,一直被追了幾裡地,義父趕過來打退了那幾個護衛她方才脫身。那一次義父甚是生氣,罰她不準出門,她哄了好久他才消氣。那時義父也是這副模樣,明明不舍得罰她,又要裝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罵她:“你為何如此不懂事?你可知咱們為何住在這深山老林中?不就是一條裙子?也值得你去犯險?你要什麼,為何不與我說?”
晨歌說,神君修為深厚,靈力超群,英明神武,豐神俊逸,為人和善,她覺得甚是好笑,尤其是“為人和善”這一條。誰人不知神君冷漠淡然,平時不大愛理人?“為人和善”與神君着實八竿子也打不着。如今她忽然悟到,晨歌隻怕是有幾分道理。神君待她,确确實實算得上和善慈祥,如同她失散多年的義父一般。
轉眼她與義父分離已經近千年,想到這裡,她眼睛一酸,差一點落下淚來。
神君探尋的目光淡淡掃過來,她連忙低下頭去,把眼淚又生生逼回去,換一張笑臉相迎道:“神君真好,多謝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