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迷迷蒙蒙。禦陽的側面線條分明,月光中尤其好看。她便望着他的側面,發了一陣呆,然後低聲說道:“你不會制法器,我會。”
他大約并未聽清她說了些什麼,好奇地側過頭來看着她,嘴角挂着一絲笑意。那一刻,清風拂過明月夜,他的神色格外溫柔,仿佛讓周遭萬物都忽然安靜下來。
她還在發呆,冷不防黑漆漆的草叢裡“哧溜”一聲,那齲齒獸終于出洞了。禦陽一掌辟出去,一道金光奔那草叢而去,齲齒獸便“吱”地一聲慘叫,昏倒在地。
别看他不會煉藥也不會制法器,靈力卻是不弱,哪裡像什麼無人在意的西南小仙族的後人。
那一日捉完齲齒獸已是後半夜。為了不讓人瞧見,她同禦陽在樹林邊就早早分了手。她信步回到玄冥宮,卻發現宮門口十數隻螢火蟲盤旋在低空中,一看便是在等她。
她才想起來,神君今日從東海回玄冥宮。
距離上一次神君在玉華山受傷已有一年,神君這傷也養了有足足一年。
一年前,神君剛從玉華山回來時傷得不輕,第二日一醒來卻直接去了天兵的大營。聽骥塵說,軍營中并沒什麼大事,神君卻一住便是一月,傷便一直沒有大好。有一日神君吐了幾口血,骥塵好說歹說才将神君勸回了玄冥宮。
那一次,神君一回宮,骥塵便将她的行李全搬去了玄冥殿的正殿,告訴她:“如今神君也不願請醫官,神君的起居醫藥便交由你,神君走到哪裡你跟到哪裡,務必将神君綁在玄冥宮養傷,切不可由着他亂發脾氣。”
她不知神君為何會發脾氣,骥塵也不說。瞧骥塵的樣子頗為嚴肅,不知是否是因為什麼她不能問的軍機要事。其實她住的偏殿離着玄冥殿的正殿頗近,屬實沒有搬來搬去的必要,但骥塵要她貼身伺候,她也覺得甚是應該,畢竟她也想道,莫等到子欲養而親不待。
神君養傷的一年裡,起初不喜她跟在身邊。天帝仍在閉關,平日裡神君白天處理政務和軍務,夜間打坐療傷,她忙裡忙外,煎藥做飯,從玄冥殿跟到寒水閣,又從寒水閣跟到玄冥殿,神君卻好似變了個人,對她不理不睬,她熬的補藥便常常被她從玄冥殿捧到寒水閣,又從寒水閣捧到玄冥殿,也不見神君喝掉。
夜裡神君修煉,将她從寝殿中趕出來,叫她回自己偏殿去睡覺。她記着骥塵的囑咐,自然不敢離開,又在神君下棋的榻上迷迷糊糊地睡了幾晚。後來那一晚,夜涼如水,她睡着了也覺得冷,一會兒就将身體縮成了一團,過了一會兒卻又被溫暖包圍,好似被人擁抱着一般。她還在夢裡叫了聲“神君”,也有可能叫的是“父親”,到後來她自己也記不清。
再醒來時她卻是躺在偏殿自己的床上。想當初她陪神君喝酒下棋到深夜,她常在寒水閣睡着。不知是否神君仍舊是一揮袖子使個仙法将她抛回自己的床上。這回她有任務在身,醒來後忙連滾帶爬地起床,臉也沒來得及抹一把,提起裙子便往玄冥殿的正殿跑。
旭日初升,大概隻有卯初光景,神君卻果然已經整裝待發,玄衣玄甲,黑色披風一揚,大踏步正要跨出大殿。骥塵跟在神君身後,臉色也是極其無奈,看見她朝她猛使眼色。她忙一骨碌跪下來,喊道:“神君留步!”
神君倒是停下了腳步,居高臨下望着她,臉背着陽光,陰影裡神色莫辨。她心念電轉,能用的理由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慌不擇路地道:“阿惠有一個不情之請……呃……神君曾說,若我有什麼請求,盡可以告訴神君。我……我……我想煉一個法器,可惜不太會,神君可否留下來教我?”
這個藉口屬實很爛。就算神君肯幫她,她哪有那麼大的排面,用得着神君親自來教?玄冥宮裡擅長煉制法器的人着實不少,比如骥塵,教她便綽綽有餘。骥塵聽了,也是眉頭一皺,一副生無可戀的絕望表情。果然,神君隻略一停頓,便回頭對骥塵道:“骥塵,你留下來……”
她心一橫,俯身磕了個頭,打斷神君道:“神君恕罪,阿惠懇請神君留下。”
神君不肯認她,她心裡雖是難過,但仍舊安慰自己,神君對她無疑是極好的。這天地間的事本就無常,說不清誰對誰錯。隻是她做小伏低了幾日,很努力地承歡膝下了,神君卻不買賬,免不得有幾分委屈,拉住神君的披風下擺說道:“神君是不是在生我的氣?若我做錯了什麼事,還請神君責罰。軍營還是莫要去了,請神君好好養傷,玄冥宮上下,呃……骥塵,還有我,都甚是擔憂神君的傷勢。”
說完這番話,她都沒臉擡頭看一眼神君。玄冥宮敢拖住神君大腿的,估計她是頭一個。若是神君一腳将她踢開,她雖丢盡臉面,至少也算盡力了。
不知神君在想些什麼,半晌,扯了扯披風。她拽着披風的下擺死活不肯放手,神君的聲音便在頭頂說道:“既如此 ……我正要去金石宮,你可要一起來?”
金石宮是神君煉制法器的地方。神君果然從頭手把手教她如何煉制法器。她從未學過,開始一竅不通,神君倒頗為耐心,她漸漸便有了些心得,隻是學得甚慢。學得慢自然也是她故意的,畢竟煉法器不過是個幌子,把神君留在玄冥宮才是正事。
從那以後,神君倒未曾再提回軍營的事,足足在玄冥宮養了大半年傷。正如骥塵囑咐的那樣,如今神君走到哪裡她跟到哪裡。神君白日裡在寒水閣理政,她便在一邊看書磕瓜子。神君見客,她便在門口玄境湖上的九曲橋邊喂魚。神君夜裡在玄冥殿修煉,她的榻便搭在偏殿裡側的小暖閣。神君的桌上總有她愛吃的糕點,吃飽喝足了寒水閣隔間裡神君的矮榻還可有借給她午睡。她仍舊天天熬藥,神君賞臉時皺着眉頭也喝,反正若是他不喝,她一遍遍熱了一遍遍端上桌,他總會喝的。若是她端上來許多次神君還不喝,她第一可以溜須拍馬哄神君開心,第二大不了還可以假裝生氣。
以前神君對她不同,她還以為是自己想多了的錯覺,如今一切似乎都變得順理成章。不就是承歡膝下嗎?隻要在神君面前撒個嬌打個滾,神君看她的眼神便變得很是無奈,無奈裡又帶點得意,得意裡又帶點寵溺,鮮少有她不能得逞之事。
久而久之,玄冥宮上下都尊稱她一聲“仙子”,要見神君的天将,也常到她這裡來打探一番神君今日的心情。這一年拿捏了神君的日子,她覺得無疑是過得紅紅火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