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還有三個月。
甯樂珍走後,芽芽捧着那張潦草的輿圖,指尖順着上面畫着的歪歪扭扭的路線,來回摩挲着。
芽芽在這偌大的東宮裡困了将近三年,現如今終于可以離開這裡,不知為何,她的心裡卻更多是憂慮。
出了宮,她不可能真的靠甯樂珍過活,那位姑娘心善,蕭容又小氣些,要是被他知道甯樂珍偷偷放她出宮,他們倆說不定要鬧矛盾的。
所以,她幹脆什麼也沒要。
她隻求一件事,甯樂珍可以帶她回橋頭莊看一眼,看一眼就好,别的,她已經不需要了。
芽芽歎了口氣,将輿圖妥貼收進箱子裡,和她的小包袱放在一處,剛收拾完站起身,院外就又傳來腳步聲。
芽芽慢吞吞挪到門口,便瞥見蕭容那張不見任何情緒的冰山臉。
“剛剛見了誰?”
蕭容幾步走進屋内,恰好擋在她身前,高大的身形一下子遮住了大半光線,芽芽抿着唇後退半步,垂下眸不敢看他。
“沒,沒見誰……”
回答她的自然是一聲夾雜着譏諷意味的冷哼。
許是今日蕭容心情不差,并未同她計較,男人照常遞給她一個食盒,就在桌前坐下。
芽芽垂着頭小心的聞着盒中透出來的菜香,嘴角難以抑制的勾了勾。
太好了,今日又吃紅燒肉。
一百來天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那之後甯樂珍再沒來過,芽芽每日趁着蕭容不在,都會偷摸摸的将壓箱底的輿圖拿出來仔細端詳好幾遍,然後再小心的放回去。
蕭容還是會來,幾乎是每天,有時候還會在她這裡處理一些公務,再後來幹脆搬了個案幾,她夜裡睡下了,耳邊就會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就知道,蕭容又熬夜了。
不過,越是臨近婚期,蕭容來的次數也明顯少了許多,夜裡也不會在她這兒睡了。
他不來,芽芽倒也樂得自在,日頭愈發燥熱,她也不愛再去打理菜畦,每日都縮在屋檐下躲懶看話本,可地裡的菜依然長勢不錯。
一種莫名的焦躁感在心底逐漸蔓延,直到八月初七,華燈初上,芽芽這裡冷清依舊。
芽芽将收拾好的包袱連同那張輿圖一起藏在床底,就早早歇下了。
月華傾斜着灑落在她枕邊,她睡意朦胧,眼皮一下一下點着。
恍惚間,似乎有一個人小心翼翼的推門進來,芽芽半阖上的雙眼掙紮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抗住困意。
一股黏糊糊的熱氣将她漸漸包裹起來,芽芽聽見耳邊好似有人在低語。
“芽……芽……”
那人用同樣黏糊糊的聲音小聲喚着她的名字,叫了一會兒,芽芽無意識蹙起眉頭,哼唧了幾聲,便什麼也聽不見了。
次日醒來,身上黏膩,應該是晚上睡着時發了汗。
院子外傳來一陣一陣的喧鬧聲,芽芽心下了然,想着這會兒外邊的人肯定都會很忙,今天估計沒人會來送飯。
她長舒了一口氣,心裡不知是雀躍還是什麼,莫名的燥熱感湧上喉頭,她簡單打了涼水來擦了身子,耳邊就響起了叩門聲。
她簡單收拾了自己,走出去打開門,一個面生的小宮女正站在門口,面上還帶着不自然的紅,似乎一路走的很急。
看見她,小宮女眸色一動,将肩膀上挂着的包袱遞到她手裡。
“姑娘,快換上吧,一會兒該來不及了。”
芽芽點頭應下,就匆匆進門将那包袱裡的衣裳換上,朱紅的衫子,在她的記憶裡,上一次穿這樣的衣服,還是在橋頭莊。
芽芽打量着古銅鏡中的倒影,鬼使神差般的,她拿起先前被自己随意丢在角落的胭脂盒,是不久前蕭容送她的,這胭脂有些豔,芽芽毫不憐惜的挖出一坨來胡亂的在嘴唇上蹭了蹭,多餘的刮在臉頰上,到底是讓面上有了些顔色。
門外傳來小宮女的催促聲,芽芽将胭脂盒丢在一邊,就抓起輿圖和自己收拾的行李走了出去。
真的要離開的時候,芽芽不知為何,心底卻蓦地騰升起一絲不舍,眼尾卷上潮氣。
走出院門前,她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她生活了将近三年的小院。
這裡的一切是那樣的靜谧,菜畦裡的菜長勢很好,她昨夜才除了草,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有人接手。
應該是不會吧,如果不是她之前住在這兒,估計沒人會相信金貴的東宮裡還藏着這樣一個寒酸的小院。
和她一樣,窘迫的讓人難以提起,又不忍放下。
芽芽收回視線,最後給那點菜澆了澆水,才跟着宮女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