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從她的肩上跳了下來，沖謝知之所站的方向晃了晃耳朵，作家的目光也随之跟了過來——

明知道除了裴率不會有人再看到她，謝知之卻仍有一種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彙了的感覺。

作家低頭在裴率舊書的扉頁又“唰唰”多寫了兩句——

“‘勸君惜取少年時’……‘知君舊時好’？”[注]

裴率對理論性的講座沒有興趣，簽完名就從X大出來，他興奮地捧着自己的三本親簽書欣賞，看了一遍又一遍：“這第一句我知道，勸學、勸年輕人珍惜時光。但第二句是什麼意思？知道你以前很好？難道現在、将來就不好了嗎？……怎麼連起來有點讀不順暢呢？好像也不是小說裡出現過的句子。”

“算了。”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這是作家親簽，至于親簽的具體内容，其實沒那麼重要……反正都是要珍藏的。

走到X大校門口小吃街的水果店前時，裴率靠臉和禮貌友善的态度從店主阿姨那裡要到了幹淨的塑料口袋。

過足了眼瘾後，他将三本書仔細地裝進了口袋裡，提在手上。

“今天簽了三本，有一本是特意給你留的，感謝你的幫忙……别太感動哈。”裴率對謝知之說，“如果你重生後還有印象的話，到時候聯系我，給你快遞。”

心意領了，但她回去後是不會主動聯系裴孔雀的，所以謝知之當下也不接話，笑一下算了。

好在裴率此時也正心滿意足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無暇她顧。

謝知之對作家簽的兩句話很上心：

第一句連裴率也知出處，但這首七言樂府也著名的内涵豐富：既可以理解為勸人珍惜時光好好學習，也有叫人珍惜感情别錯過的意思。

至于第二句，作為一個一直在為将來寫古言做準備的人，謝知之恰好也背熟了全詩：“畫君年少時，如今君已老。今時新識人，知君舊時好。”[注]

——王維的《崔興宗寫真詠》，是一首讀起來怅惘情緒仿佛可以透過字句直擊心髒，且後勁十足的五言絕句。

“你說她剛剛是不是看見我了啊？”謝知之問0807号，“感覺她這兩句不是題給裴率，而是提示我的……”

她細品了一下，這兩首詩竟都讓她聯想到裴率十八歲早逝的原結局。

如果沒有遭遇意外穿進現在的時間線裡，裴率可能……要麼已經死了，要麼即将死了——

在原本時間線的謝知之毫不知情的時候。

“這個世界既然已經孵化，那存在一些能人異士可以看見靈魂，也是很可能的。”

0807号寬慰她道：“但位面管理局有給到用戶的魂體最高級别保護，用戶可以放心：靈魂寄宿期間絕不會有任何人能傷害道你。”

謝知之歎氣，她能感知到對方從兔到人都毫無惡意，根本沒往自身魂體安全問題方面想過。

但0807号似乎完全領會不到她的意思，反而提醒了謝知之：大概是因為她現在過于把裴率早逝的事放在心上了，才會什麼都往這上面聯想。

其實完全也有可能作家是“勸學”完逃課的裴率後，順勢又感歎了一下時光易逝，人事易變。

回程路上裴率沒再玩遊戲，大概還在回味獲得親簽的快樂。

兩人原本隔了一臂的距離并排前行，但謝知之飄着飄着，就保持在了裴率前方半米左右的相對固定位置。

裴率反應過來時，已經盯着前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

這個時間，真正的謝知之會在幹什麼？四點多，已經是下午最後兩節課的時候……忙着記筆記嗎？還是偶爾的上課發呆？

裴率蓦地萌生了一個不怎麼樣的念頭。

“一下午的假都請了，”但晚自習七點半才開始，他說，“好像不玩夠本就虧了。”

聞言，前方的謝知之頓住了身形，沒好氣地轉身責問道：“你又想幹什麼？！”

暮春下午的陽光沒什麼殺傷力，隻是穿過道旁綠樹繁茂的枝葉，投下明明暗暗的斑駁光影，但都繞過她。少女披散的齊肩發黑得仿佛透着幽藍，身上頗有古意的服裝……都在明晃晃地提示裴率她們的不同。

可是眉眼間的不耐煩如此鮮活生動，和記憶裡的她分明一模一樣。

裴率想，他可能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