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眼下何靖羽唯一始料未及之事是,三皇子會成為未來的儲君,而儲君之手段,自也非常人之所能及。
何昭君聞言默然。不過她與何靖羽所憂之事不同,她不曾考慮婚嫁,最重要的原因是她知道自己注定早夭,故而未曾考慮牽連旁人。此番遊曆山河之言,也确确實實發自肺腑。之前隻是聽飛星所言何家無恙,眼下見了四兄,心中更是安妥。這一世,何家得以保全,已了了何昭君心中最大的心願。餘下的人生,便是輕輕松松的四處遊曆,若是有了意外,便葬身于這天地之間。何家五子具在,也不愁後繼無人。阿父和兄長們都是見慣了生死之人,假以時日,必也無恙。總比她待在何家死在親人跟前的好。是以,自飛星将她從徐淮江救上來之後,她一直未令飛星通風報信,反而是隐瞞了蹤迹。實則心中早已有了周全的打算。
隻不過,她未曾料到會直接遇上了何靖羽。與她說與何靖羽的打算不同,她原本并不打算告知任何何家人她的下落。因她知自己命不久矣,死于遊曆之途,多少有些令人無謂,但若是死于馮翊郡之戰,以父兄之胸襟,想必更能接受一些。橫豎是個死,何苦再折騰家人。
但眼下何靖羽已經直接找上了門,若是說出這番計劃,隻怕家人多半是不解和傷心。
于是,到了嘴邊的話,又被何昭君轉了回去。
此時,兄妹二人均是各懷心事。
何昭君見何靖羽問得真切,知道不給個說法,何靖羽怕是不能罷休,不由心下輕歎一聲。
“此前在都城,我未經世事,被阿父和兄長們保護得極好。目之所及,也不過是尋常小女娘家的小心事。先前與樓家退婚時,我确實心有不忿。但見那程家女娘聰穎又貌美,阿垚一心歡喜,我便想,這世上姻緣之事,多半不由人。常言道,盡人事,聽天命。我于此事上已盡過人事,天命如此,故而我起初雖不解,但現下也釋然了。現在,又在此經曆過頗多劫難,幾乎斃命。生死窺破之後,倒覺往事如煙,不值一提。”
說着,何昭君一聲輕歎,滿面釋然之狀,倒叫何靖羽有些吃驚。
他不比先頭歸家那幾個兄弟,現在的何昭君,他是頭一遭見,心内震撼幾乎無法形容。見何昭君變化如此之大,他隻道是此番戰争頗多血腥,難免令何昭君心生倦意。但他始終不能明白何昭君為何拒不歸家。人在外受傷,第一時間想到的難道不是歸家去嗎?
何昭君不歸家,無非是因為往生煞之故。然而,往生煞一事她無法宣之于口,便無法說服何靖羽。
許……又是天意。
何昭君心想。但此番她也并未過多堅持,畢竟這些日子強忍着心中對家人的思念,已如淩遲之刑,令她徹夜輾轉。眼下竟是天意令四兄找到她,那她便先回何家。況且,歸家之後,也可繼續遊曆山河,不過是先前想令三皇子欠的人情輕了些。但四兄之言不無道理,比起未來的欺君之罪,倒不若就此作罷。
如是一想,何昭君便松了口,同意随何靖羽回去。
兄妹二人聊了許久,眼看已經到了用午膳之時。
當何昭君被人扶着出了屋,看見門口哼着氣踏着馬蹄的飛雲,不由訝異地望向何靖羽。
“飛雲……怎的在此?”
何靖羽有些無奈道:“這三皇子的坐騎果然神通,我們也是一路跟着它才尋到了此處。不過,我們在江邊找到它的時候,它已經傷了腿,以後恐怕也不能載人了。”
何昭君聽聞三皇子這三個字,心頭一跳。然一聽何靖羽說飛雲以後再不能駝人,不由目露憐憫,上前去看了看。
馬臀處已經用紗布包好,飛雲看見何昭君靠近,還微微跺了跺馬蹄,似親近之意。
何昭君歎了一聲,道:“萬物有靈,活着便好。屆時便譴人告知三皇子一聲,若是他因飛雲不良于行棄之,我便養了飛雲。”
何靖羽在側未出聲,仔仔細細地盯着何昭君的面龐,分辨她面上的表情。隻可惜何昭君似乎當真對三皇子無意,面上多半是對飛雲的憐惜。
何靖羽是個做事周全的,雖此行人并不多,但還是駕了輛馬車過來。
一行人攙扶着何昭君上了馬車,何昭君在車上推開了窗,對被押着的飛星道:“飛星,你我主仆緣盡,今日就此告别吧。”
說罷,她轉向何靖羽道:“四兄,無論如何,這婢女救我一命,你多予些錢帛,令她自在生活去吧。”
飛星聞言,渾身瑟瑟,當即流下淚來。
押解着飛星的二人得了何靖羽的示意,也松了手。飛星當即俯跪在地,重重朝何昭君磕了三個頭。
“女公子,奴婢自知對不住女公子,也不妄想女公子收留。願女公子自此萬事順心,一生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