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之巅,古老祭壇赫然顯現。圓形的石面坑窪不平,踩上去能聽見空洞的回響。九根銅柱上盤繞着栩栩如生的蛇神雕像,柱頂青焰曳曳。
溫蘿芙忽然驚恐的指向西側:“那是……?”
西側黑黢黢的地宮入口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嘴,蜿蜒沒入黑暗。
“先祖陵寝。”莊九黎回答,“供奉着蛇神與苗疆曆代大祭司。”
他沒有提及自己曾被推入地宮,與其他蠱童生死搏殺的過往。
在充斥着蠱蟲與屍骨的黑暗中,最終隻有他一個人滿身血污地爬了出來。
他并不想得到她同情或憐憫的眼神。
溫蘿芙好奇地追問:“蛇神真的存在嗎?”
莊九黎似答非答:“存在與否,要看怎麼定義‘存在'。”
溫蘿芙不再言語,陷入哲學思索。
“開始吧。”莊九黎轉移話題,從祭壇邊的石匣裡取出一把銀刀,“我教你識毒。”
銀刀在陽光下劃出一道冷芒,他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新舊交疊的疤痕。
不得不說,莊九黎是一個很好的老師。
他刀尖輕點祭壇邊緣的苔藓:“這是‘青鬼衣',觸之即潰爛,但曬幹後卻是解毒的良藥。”
手腕一轉,刀鋒挑起一隻通體碧綠的小蟲:“世人稱它是‘相思蠱',沾上就會對第一眼見到的人死心塌地。”
莊九黎放走了小蟲:“不過都是騙人的。”
溫蘿芙湊近觀察,小蟲突然振翅飛起,直撲溫蘿芙的面頰。
她還未反應過來,莊九黎已将蟲屍碾碎。
有幾滴毒液濺上他的手背,那些縱橫交錯的疤痕泛起銀光,留下一道轉瞬即逝的青痕,幹幹淨淨。黑蛇小九探出袖口,讨好地舔掉了主人手上殘留的毒液。
“你不怕毒嗎?” 溫蘿芙脫口而出,忘了對方被人稱作人形毒物的事實。
莊九黎正在講解一株紫色毒蕈的動作遲疑了一下:“我本就是毒。”
他撥開灌木叢,露出底下冒着寒氣的幽藍花朵,“這是‘忘憂引',能讓人神志不清,失去一段記憶。”
日影西斜時,他們才走完毒瘴林的一小部分。
溫蘿芙極目遠眺,隻見層巒疊嶂間瘴氣缭繞,奇花異草在懸崖峭壁上肆意生長,山脈綿延至天際。
風裡帶着草木瘋長的氣息,她第一次意識到苗疆的疆域竟如此遼闊。
那些在京城茶樓裡聽來的“南诏彈丸之地”的說法簡直可笑。
京城的朱雀大街上,餓殍枕藉。皇宮裡卻夜夜笙歌。
莊九黎指向遠處雲霧缭繞的山脈:“那裡是白蠱族的領地,再往南三日路程,就能看到海。”
溫蘿芙:“海?”
莊九黎:“嗯,你想看的話,我可以帶你去。”
溫蘿芙:“……好。”
這裡并非她熟悉的那個世界。
在大周見過的《萬國坤輿圖》上,南诏之外便是蠻荒之地,哪有什麼海洋?可莊九黎說得如此笃定,仿佛那是再尋常不過的風景。這個世界是古代,她所看見的地圖估計也不太有信效度。
“你看見的海也是藍色的嗎?”她問。
莊九黎似乎有些意外她會這麼問:“有時碧藍如翡翠,有時灰暗如鐵,日落時會變成金色。”
“潮汐起時,月光會在海面上鋪出一條銀路。”
他頓了頓,“和你們大周的海不一樣嗎?”
溫蘿芙沒有回答。
自穿越以來,她就每日疲于生計,依靠自己前世所擅長的化妝術才得以度日,更不可能見到大周的海。
“我想看。”她突然說,聲音裡泛起她未曾察覺的期待,“我想看看這個世界的邊界。”
莊九黎靜靜注視着她,夕陽将他的睫毛染成金色。小九從他袖中探出頭,好奇地歪着腦袋。
“等祭山大典結束後,我帶你去。”莊九黎最終承諾。
溫蘿芙的思緒飄遠,回憶起現代見過的世界地圖。可惜這裡是古代,世界尚需探索。
“我們回家吧。”莊九黎打斷她的思緒,他指向開始翻騰的毒瘴,眉間凝着警惕,“入夜後的林子很危險。”
溫蘿芙跟上他的腳步,忍不住又回頭望了一眼南方。
暮色中,遠山如巨獸的脊背般起伏,在最後一縷天光中化作墨影。
——在大陸的盡頭,世界的邊緣,能否看見回家的路?
暮色四合時,兩人終于回到寝宮。
溫蘿芙正揉着酸痛的腳踝,忽聽莊九黎在屏風後輕聲問道:
“你今晚要和我睡嗎?”
“什、什麼?”溫蘿芙手一抖,差點摔倒,“睡……哪種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