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系上最後一顆紐扣,宋意生才發現這件衣服是裴兆的。
過大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顯得空空蕩蕩,袖口長出一截,寬大的領口随着他的動作滑像一側,将兩片鎖骨暴露無遺。
他這才想起自己的行李還落在酒吧,而他在上個月最後一次來裴兆家的時候,早已經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得幹幹淨淨,連根頭發絲都沒留下。
以至于讓他此刻除了套着這件充滿裴兆氣息的睡衣,再找不到更加體面的選擇。
方才發生的意外讓他不願再向裴兆求助,宋意生不得不撐着濕滑的瓷磚牆,拖着扭傷的腳踝,單腳蹭到門邊。
推門的瞬間,走廊的燈光斜斜切進來,将他的影子拉得細長而單薄。
“我扶你。”裴兆的聲音突然從陰影裡浮出來,手掌朝上,虛虛護在他腰側。
宋意生側身躲開他的手,冷聲道:“不用”
裴兆的手掌懸在半空,指尖在空氣中蜷了蜷,最終隻是虛虛護在宋意生身邊:“那你慢慢走,我不動你。”
他的影子随着宋意生歪扭的動作在地面搖晃,鞋底碾過地毯邊緣時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直到看着宋意生跌進沙發靠墊,裴兆這才略松下心。
他半跪在地毯上,将宋意生的右腳搭在膝蓋,指尖捏着紗布尾端輕輕打圈。
在醫用紗布撥開的聲響裡,宋意生受傷的腳踝赫然暴露在燈光下。
不同于在醫院時的尚不顯形,現在他踝骨下方已經泛起青紫色的淤痕,皮膚因為腫脹而繃得發亮,淤血擴散的痕迹在白皙的皮膚之下清晰可見。
裴兆隻感覺喉嚨發澀,捂熱了掌心才敢托住那截發燙的腳踝,小心的像是怕把他碰碎了:“總空着怕還會更腫,我稍微幫你擡高一點。”
宋意生的腳踝很細,裴兆一隻手就能完全包裹住,但他還是緩緩地,先用拇指和食指圈住腳跟,又把中指墊在踝骨下方,最後才将整隻腳小心地托離腿面。
溫熱的毛巾裹上來,布料觸到淤痕的瞬間,宋意生猛地繃緊小腿肌肉,“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裴兆立刻放輕了力道,看着他倏地皺起的眉心,安撫道:“忍一忍,我輕一點,稍微敷一會。”
指腹在毛巾下輕輕碾動,男人的掌心帶着一層薄繭,此刻卻放得比任何細膩的東西都更柔軟,保持托起他腳踝的姿勢,讓藥草慢慢滲透進腫脹的關節。
他低着頭,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專注的神情讓宋意生眼眶發熱。
毛巾緩緩揭開時,裴兆突然僵住了。
他的指尖輕輕撫過宋意生泛粉的腳腕後側,那裡赫然橫着一道猙獰的血口,暗紅的血迹有些已經微微凝固,有些像是被水流剛打濕過,悄悄泛起了皺。
“鞋子磨的?”裴兆仔細端詳片刻,聲音陡然沉了下來。
宋意生不自覺地縮了縮腳趾,顯得有些心虛:“新鞋都會這樣......”
裴兆把視線投向玄關,然後猛地擡頭,眼底藏着異常濃烈的情緒:“不合腳為什麼不換掉?”
宋意生别過臉不看他,靜了幾秒才道:“習慣了。”
“習慣?”裴兆喉結滾動,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冷笑。
他怎麼可能認不出這雙鞋。
那是他大四那年,用人生第一個設計比賽金獎的獎金送給宋意生的禮物,即使是在那些年裡,他從沒見宋意生動過,如今卻這樣突兀地出現在他眼前。
裴兆眸子裡的光閃了閃,修長的手指沾着藥水,輕輕托起宋意生繃緊的腳心。
涼津津的棉簽蘸着碘伏,先觸到傷口周圍,再接着向裡側慢慢畫圈。
“躲我三年。”裴兆的聲音啞了下,在感受到宋意生本能地往回縮時,忽然頓住動作,“不如躲開這雙磨腳的鞋。”
“......”
這聲質問像一把生鏽的刀,狠狠捅進宋意生的心髒,而後又殘忍而緩慢地攪動起來。
宋意生猛地低下頭,牙齒陷進下唇的軟肉裡,直到嘗到一絲鐵鏽的腥甜味。
痛疼讓他終于找回一絲清明,他終于擡起眼,眸子裡還帶着幾分未散的茫然。
裴兆垂眸看他,眼神不知何時已經軟了下來。
“疼嗎?”他問。
他的話說的極輕,指腹将藥膏揉開得極慢,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宋意生的一場幻覺。
藥膏的涼意滲進皮膚,宋意生垂下頭,看見一滴水珠順着他濕漉的發梢落在裴兆的手背上。
宋意生本能地擡手去拂,指腹剛觸到對方凸起的靜脈,突然像被針刺了似的猛地縮回手。
“我......”宋意生慌亂地想要逃脫,卻被裴兆驟然收緊的掌心牢牢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