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決的感冒第二天就恢複得差不多了,但他仍然将自己關在房間裡,沒有出門。
他不知道他該以什麼樣的姿态出現在衆人面前。
他在陸家原本的身份隻是有點尴尬,但在陸蘅向夏甯求婚之後,他現在的處境就隻剩難堪了。
蘇決殘存的自尊,讓他畏懼去面對外人憐憫或嘲笑的眼光,隻有像隻鴕鳥一樣,把頭埋進沙子裡,自欺欺人地躲起來。
他在房間裡,開始清點和整理自己的物品。
雖然蘇決還沒想好他會去哪裡,但以他對陸夫人的了解,既然陸蘅放棄了他,陸夫人也就沒有留下他的必要性了。
蘇決也很清楚明白,在蘇家沒落之後,那個禁止被提及的婚約,對陸家不會有任何的約束力。
蘇決在陸家生活了十年,卻沒有多少個人物品。
陸家讓他吃穿不愁,但陸夫人不會給他什麼錢花。蘇決房間裡貴重一些的物品,基本全都是陸蘅送給他的。
蘇決收拾整理自己的房間,每拿出一樣陸蘅的禮物,他都會怔忡一會兒。如此斷斷續續,收拾了大半天,仍沒有太大進展。
“咚、咚、咚。”
突然,屋外響起敲門聲。
蘇決一怔,環顧了一眼自己的房間,确保看不出什麼異常,才前去開門。
站在門口的人是夏淵,他手裡拿着一束白色玫瑰,遞給了蘇決,笑着說,“聽說你生病了,我來探望一下。”
蘇決握着門把手,站在門口,沒有接過他的花,隻禮貌道謝,“謝謝,我已經好了。”
夏淵朝他屋内望了一眼,仍然笑着,“不請我進去坐一坐?”
蘇決垂下眼睑,神色冷淡,生硬地拒絕,“我房間太亂,夏先生請去樓下客廳坐吧。”
夏淵微微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陣,露出幾分了然的神情,無奈地歎了口氣,笑了笑,才說,“嗨,你别遷怒我,成嗎?”
蘇決微微一凜,目光落在地面上,嘴硬地否認,“我沒有。”
夏淵瞅了他一陣,語氣中帶了幾分讨好,又說,“你一整天沒出門,我帶你出去走走吧?”
蘇決輕皺了一下眉,終于擡眼瞧他,耐着性子道,“你同伴不是在嗎?讓他陪你去吧。”
夏淵見他面有譏诮之色,長眉一挑,笑得頗有些厚顔無恥,竟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用力捏了一下,沖他眨眼,“你在意他幹什麼?他隻是個玩伴而已。”
蘇決太陽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不由咬了咬牙。他轉過臉去,暗地裡深吸了一口氣,猛然抽回自己的手。
夏淵微微一怔,挑眉看向他。
蘇決面如冰霜,冷冷地說,“抱歉,我還有事,不能陪你。”
他說完,也不管是否得罪這位夏家公子,當着夏淵的面,砰地一聲甩上房門,讓他結結實實吃了個閉門羹。
這夏淵完全就是個輕浮浪子,放蕩不羁,把他當做可以找樂子的對象。
陸蘅帶回來的朋友,三番兩次如此冒犯自己,陸蘅卻不聞不問,蘇決怨怒之後,逐漸隻剩心灰意冷。
蘇決整理了半天房間,卻越理越亂,他中途洩了氣,坐在窗台前,出神地發着呆。
夕陽從晃動的窗簾縫隙中照了進來,金色的光線射進他的眼睛裡。蘇決下意識閉了閉眼,回過神來,上樓去到陸将軍的房間。
他一般會在晨昏的時候,帶陸将軍出門去散步。
陸将軍全身癱瘓,口不能言,四肢也不能動,隻能通過眼控儀,表達一些簡單的需求和想法。
蘇決照顧陸将軍多年,是陸家和他溝通最順暢的人。
蘇決推着輪椅,陪陸将軍在莊園裡散步,繞着湖泊慢悠悠走着。
天色向晚,西方天際雲霞絢爛,殘陽晚照,微風拂動,湖泊周圍有水鳥啾啾鳴叫。夕陽餘晖如碎金一般潑灑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倒映在蘇決眼底,顯得極緻哀傷與蒼涼。
蘇決陸陸續續地和陸将軍說了一些話,簡單告訴了他最近家裡發生的事情,也提前做好了道别。
雖然陸将軍口不能言,行動不便,但這麼多年相處下來,蘇決還是能感覺到他對自己的慈愛關懷。
陸将軍的眼睛動了動,眼控儀上打出了三個字:“留下來。”
蘇決低頭忍了忍情緒,微微一笑,替他搭好膝蓋上的毯子,“将軍,以後你多保重。”
陸将軍眼中流露出悲痛的沈清,嘴角輕輕抽搐,過了一會兒,才又打出一行字,“讓陸蘅來見我。”
蘇決向他傾訴,并不是為了向他告狀,輕輕搖了搖頭,笑容苦澀,推着他往回走。
沒走出兩步,他忽然看到陸蘅站在湖邊,正目光深沉地望着他們。
蘇決頓下腳步,輕輕抿住嘴唇,朝湖泊偏過頭去,視線落在湖面上。
陸蘅走上前來,喚了陸将軍一聲,從蘇決手中接過輪椅,聲音低沉,語氣關切,“你感冒好些了嗎?”
蘇決冷淡地垂下眼睛,沒有理會他。
湖面風大,蘇決隻穿着一件襯衣,風吹得衣袂飄飛,更顯他身形單薄,形銷骨立。
不過短短數日,他就消瘦了一大截。
陸蘅看着他憔悴的模樣,瞳孔不由緊縮,眼中泛起疼痛,脫下外套來給他披在身上。
蘇決卻脫了下來,輕笑了一聲,将外套還給他,然後就轉身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