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決抹去額上的虛汗，捂住肚子站了起來，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抑制着身體的不适，走出自己的房間。

管家跟在他身後，看他腳步虛浮，臉色蒼白，不由十分擔心，“蘇少爺，你是不是生病了？”

蘇決無聲地慘然一笑，搖了搖頭，邁步走上三樓，去到陸夫人的書房。

這間書房的布局和裝飾，十來年都不曾改變過，浩瀚如海的書籍，暗褐色的整體色調，帶給蘇決的壓迫感，也十年如一日不曾消減。

蘇決剛推門開，就察覺到陸夫人的視線，直勾勾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書房裡光線昏暗，陸夫人穿着一件黑色的衣裙，領口束到脖頸上方，正襟危坐，從無顔色的灰白面孔，古闆莊嚴一如既往。

陸夫人看着蘇決走近了，站在她的案台前，又盯着他看了許久，才冷漠地開口，“你回家去，你媽她還好嗎？”

她雖然是在問候，語氣中卻無半點關切溫情。

蘇決輕輕搖了搖頭，苦澀地道，“她生病了……”

陸夫人聞言，也沒有任何表示，也沒有再多問一句，隻是面無表情地瞧着蘇決。

她陰沉的目光，讓蘇決不寒而栗，心中頓時有了不祥預感。

蘇決神色微變，握緊了手掌，鼓起勇氣開口，“夫人，陸蘅他走了嗎？”

陸夫人表情冷淡，“他已經走了。短時間内都回來不了。”

蘇決心中一寒，那絲僥幸徹底破滅。

他隻能局促又被動地站在陸夫人面前，等着陸夫人對他的處置。

不知過了多久，陸夫人終于開口道，“想必你也還記得，我當初留下你的原因。”

蘇決神情一僵，陸夫人繼續說道，“這麼多年，我自認也沒虧待過你。我給你提供了教育，供你吃住，也沒有阻止你和我兒子在一起。我禁止你提婚約之事，也隻是為了給你們一個自由選擇，不要過早地被束縛。”

蘇決心神一凜，望着陸夫人，心髒猛地抽緊。

陸夫人從來不會和他說多餘的話，更不會和他吐露心聲，她現在給他提到這些，一定是有重大決定。

而她冷酷無情的臉，狠厲的眼神，直白地告訴了蘇決，那一定不是對他有利的決定。

陸夫人沒有理會他，接着道，“但現在，陸蘅向夏小姐求婚了，我去夏家拜訪過，夏小姐願意和陸蘅結婚。既然陸蘅選擇了别人，我再繼續留你在陸家，就不太合适了，對你和夏小姐，都不公平。”

蘇決如遭五雷轟頂，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一般，又是一陣眩暈襲來，他身體一晃，險些栽倒在地。

陸夫人平淡語氣說出了最殘酷的事實，瞬間就把蘇決打入了地獄。

他的憧憬，他的願望，他設想的和陸蘅之間的無數種可能，在這一刻，統統都變成了笑話，在他混沌的視野中分崩離析，支離破碎。

蘇決一把扶住案台桌角，才勉強站穩。

第一次，他用帶着敵意和怨憤的目光望向陸夫人，神情微微扭曲，咬牙道，“我不信！”

他不敢相信，頭一天還和他極盡纏綿，标記了他的男人，會這樣殘酷地對待自己。

陸夫人對他的冒犯态度視而不見，冷冷地說，“你信或不信，都是這個結果。我現在隻能給你兩個選擇，要麼，你繼續留在陸家，我會為你安排相親，隻要有人願意和你結婚，你就必須離開。要麼，你現在就離開陸家，我給你一筆安置費。我收養了你十年，如今你也長大成人了，我對你沒有義務了。你沒争取到我兒子，那不是我的過錯。”

蘇決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她，面無血色，眼神渙散，隻死死地盯着陸夫人。

陸夫人神情冰冷嚴酷，沒有絲毫松動。

蘇決看着陸夫人冷酷決絕的樣子，心中的不甘掙紮，彷徨疑惑，逐漸冷卻寂滅，最後隻剩一片冰冷的絕望。

他終于明白過來了。

他的掙紮毫無意義。搖尾乞憐也好，據理力争，都改變不了陸夫人的決定。

陸夫人雖然一直都不喜歡他，但也的确沒理由要欺騙他。陸蘅的确向夏小姐求婚了，現在他們訂婚了。

他心懷僥幸期盼，替陸蘅編織的苦衷和借口，都不過是他不肯接受現實，自我安慰，一廂情願的幻想罷了。

現在，殘酷的事實擺在他面前，他終于不能再自欺欺人，也沒有任何僥幸希望可言了。

陸蘅抛棄了他，離開了他，陸家已經沒有他的位置了。

他的未來選擇裡，再也沒有陸蘅這個選項。

蘇決的心像被人徒手撕裂開來了一般，痛得無法呼吸，最後卻是擡手抵住額頭，捂住臉，低低地笑了出來。

他的笑聲低沉含混，卡在喉嚨裡，詭異地傳出，更像是凄厲的嗚咽悲鳴。

陸夫人看着蘇決痛苦又癫狂的模樣，臉色稍變，目中不禁流露出一絲不忍，但須臾即逝。

她想起遠在外太空的兒子，想着他生死未蔔的明天，攏在黑紗中的手指，默默地絞緊。

她神情剛毅，堅如頑石，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