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決昏死了過去，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來。

母親将孩子給他抱了過來，放在他枕邊，給他看嬰兒紅潤細嫩的臉蛋，神情激動，充滿溫馨喜悅，“小決，你看，很健康漂亮的寶寶！哎喲，真是，真是想不到，我這麼快就當奶奶了！”

母親說着，像是很感慨一般，眼裡泛起淚花。

腹部的傷口隐隐作痛，蘇決艱難地轉過頭，看着襁褓中的嬰兒。

都說剛出生的嬰兒會長得像父親，但蘇決從嬰兒皺巴巴的小臉上，什麼也看不出來，聲音沙啞地問，“媽，男孩，還是女孩？”

母親笑着說，“是個男孩！和你剛出生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蘇決最關心的其實是他是Alpha還是Omega，但剛出生的嬰兒腺體發育不完全，無法通過信息素識别，要檢測ABO等級，隻能進行基因檢測。

蘇決久久地瞧着自己孩子，心裡本能地萌發了強烈的愛意。雖然他想過不要他，但在孩子呱呱墜地的那一刻，蘇決又無比慶幸自己要了他。

從此這個世界上，又多了一個和他血脈相連的人。

他緩緩坐起身，将孩子抱在懷裡，凝視着他幼嫩的小臉，眼神卻逐漸失去了焦距，有些出神。

護士忽然敲門進來，拿着本子做登記，問，“孩子父親在嗎？”

蘇決和母親互看一眼，搖了搖頭。

護士又問，“孩子父親是誰？”

蘇決臉色蒼白，虛弱地靠在床頭。

母親站在一旁，不慌不忙，鎮定自若地替他圓謊， “孩子父親出差去了，去得遠，暫時回不來！”

護士道，“名字呢？出生證明上得做登記。”

母親神情一僵，為難地看向病床上的蘇決。

非婚生子無法取得合法身份，蘇決對此也心知肚明。

他坐直了身體，沙啞地喚了一聲母親，“媽……”

母親見他有話想說，忙走到他床頭，俯身将耳朵貼在他唇邊。

蘇決氣若遊絲，悄聲道，“你去找一下……程醫生……”

母親一愣，看着蘇決，蘇決給她使了個眼神，母親略一猶豫，便出門去了。

程醫生沒多久就到了蘇決的病房，見蘇決虛弱地躺在病床上，便關切地問，“小蘇，你身體怎麼樣？”

蘇決勉強扯出一絲笑容，“我沒事，抱歉，打擾到你工作了。”

程醫生穿着白大褂，站在他床邊，推了下眼鏡，對他溫和地笑笑，“哪裡的話？我本該早點來看你。”

蘇決在鄉下待産的這段時間，不止夏淵來找過他，程醫生也來看過他好幾回，也有過那方面的意思。

知道蘇決懷了别人的孩子，程醫生的接受度倒不像夏淵那麼高，受了不小打擊。但過了一段時間，他像是自己想通了，又回來找蘇決，表示願意幫他照顧孩子。

蘇決前前後後經曆了這麼多變故，心理愈發理智成熟，知道男人這種一時沖動下的承諾不可信任，也萬萬不能接受，婉拒了程醫生的追求。

程醫生失落之後，倒也沒怪他，還是客客氣氣地表示，蘇決有什麼困難，随時可以來找他。

蘇決嗫嚅着，頗有些難以啟齒地道出了自己請求，“程醫生，我有個不情之請……”

程醫生笑道，“我們之間，你還客氣什麼？有什麼需要，你盡管說！”

蘇決垂下臉龐，低聲說，“我的孩子，需要出生證明，但他父親不在……”

程醫生雖然不知道蘇決的具體經曆，但也知道他這孩子沒有父親，很快心領神會，立刻說，“我知道，這是小事，放心，我去幫你處理！”

蘇決終于松了一口氣，擡眼對他感激地笑笑，“謝謝你！”

程醫生卻凝視着他憔悴的面孔，眼神逐漸變得複雜。

蘇決微覺不自在，垂下了眼眸。

程醫生忽又握住他的手，蘇決一驚，擡頭看着他。

程醫生望着蘇決的眼睛，表情異樣認真，聲音低沉，“蘇決，你若是願意，我可以做你孩子的父親。”

蘇決心中一澀，又是酸楚又是感動，但他沉默一陣，還是抽回了自己的手，沖程醫生充滿歉意地一笑，苦澀地道，“程醫生，謝謝你對我這麼好，但我真的不能……那對你也不公平。”

程醫生原本充滿期待的眼神，逐漸黯然。

但他沒有責怪蘇決，隻站起了身，溫柔語氣還是和之前一樣，“我先去了，你有什麼需要，随時找我。”

蘇決低頭應了，心中充滿愧疚不安。

蘇決知道自己不該去利用一個男人對他的好，但現實境況的窘迫，讓蘇決不得不卑劣地選擇這樣去做。

剛生完孩子，蘇決筋疲力盡，元氣大傷，躺在病床上，疲憊地合上眼睛，卻做了許多淩亂的夢。

他夢到了小時候的家，莊園裡夏日的荷塘，又夢到了陸家空曠幽靜的宅邸，陸夫人冷酷威嚴的灰白面孔。他夢到了陸蘅，也夢到了陸蘅帶他去看的那片草海。碧綠無垠的草海，翻湧着生命的氣息，充盈着蘇決全身，給睡夢中的蘇決似乎也帶來了無窮無盡的力量。

他站在草海邊緣，聽着風聲穿過耳畔，恍然間像是聽到了陸蘅的呼喚，一轉頭，卻見身後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漆黑深空，空洞且虛無，深處星光點點，一股強力吸着他往虛空中下墜。

蘇決陡然從夢中驚醒，心髒怦怦跳動，渾身大汗淋漓，腹部的傷口又開始隐隐作痛。

他轉頭看着窗台處的晨光，閉了閉幹澀的眼睛，許久，才從夢境帶來的恍惚感中抽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