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決站在人群邊緣，站在上校身後，在大門口站了半個多小時，吹足了冷風，兒子叫着腿疼，蘇決隻好将兒子抱在手中。

最後一輛黑色裝甲軍車，在夜幕下緩緩駛入莊園大門，李老夫人低聲吩咐了一句，李家人全都打起精神，齊整衣冠，凝神站好，姿态莊重地迎接壓軸登場的貴客。

“爸爸，我們還要在這裡站多久呀？我困了。”兒子在蘇決懷裡扭動，很不舒服的樣子。

蘇決輕拍兒子的背，小聲安撫他，“就快了。”

車上先是下來了兩個士兵，敬了個軍禮，打開車門，接着才從車上下來一位身穿黑色軍服，身姿修長挺拔的男人。

蘇決垂着視線，小聲和兒子說着話，甫一擡頭，正從車上下來的男人，就那麼毫無防備地闖進了他的視線。

蘇決手上動作一頓，微微睜眼，心髒像被什麼東西狠狠重擊了一下，霎時間渾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凝結了。

夜色晦暗，他又站在不起眼的角落位置，李家人全心思都在他們今晚将要隆重招待的貴客身上，所以沒有人注意到蘇決的失态和反常。

蘇決就和被美杜莎石化的雕塑一樣，僵直地站在原地，直愣愣地望着男人，望着他的一舉一動，眼珠都沒有錯一下。

距離他們分别時，已經有七年之久了。這兩年蘇決已經不太常想起他，對他似乎也失去了最初時那愛恨糾纏的情緒，他的心靜如止水，古井無波，但卻仍然能一眼認出他。

其實在偶然得知李蔚是陸蘅同期入伍星際艦隊的軍官時，看到歸家的李蔚，蘇決不可避免地有想到過陸蘅。他是生是死，是仍滞留在外太空，還是已經像李蔚那樣平安歸來，蘇決在夜深人靜時，也忍不住思量過。

但蘇決已經沒有立場去關心，去過問，所以他也不曾去打探過。

如今出現在他面前的男人，位高權重，地位不凡，顯然已經功成名就。

原來他就是他們口中議論的那個最年輕的聯邦四星上将，傳奇一樣的人物。三十歲不到的年紀，取得這樣的豐功偉績，可想而知是何等風光。

蘇決為自己對他有過的牽挂和擔憂，忍不住在心底嘲笑自己。

他為什麼會認為他會失敗？他當初抛棄自己，離開自己，為的難道不就是今天？

他應該功成名就。

他活該功成名就。

蘇決就那麼遠遠地望着他，心念轉過千百回，最後自嘲一笑，抱緊兒子，垂下了臉龐。

陸蘅本來沒有心情參加宴會應酬，但架不住同僚的再三盛情邀請，才來到了李家莊園。

下了車，在李蔚的介紹下，陸蘅一一和李家人握手問候。

他連這些家眷的面孔都沒有看清，也無心留意，隻敷衍地一一點頭略過。

“陸蘅，這是我大哥，李洱，退伍前是陸軍上校。”

軍人之間的問候有軍人的禮儀，陸蘅脫下軍帽，略微彎腰向輪椅上的上校遞出手。

“上校，初次見面，我是陸蘅。”

李洱上校在輪椅上坐直了身體，也摘下軍帽，神情嚴肅，回握住他的手，“歡迎您的到來，陸蘅上将。”

陸蘅直起身體，略一擡頭，卻看見了上校身後站着的人。

陸蘅瞬間驚住。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好像時空都靜止了一般，萬物亦變得透明，隻剩兩道跨越時空重逢的目光，在空氣中無聲地碰撞交纏。

陸蘅手中的軍帽掉落在地上，臉上肌肉顫動不止，瞬間紅了眼眶。

他想張口，喉頭卻是一片哽咽疼痛。

蘇決站在他面前，盡管他們都不再是少年模樣，但陸蘅仍然一眼認出了他。

那是他的蘇決。

他的心在顫抖，在悸動，在喧嚣，在膨脹，劇烈跳動，像是即将爆裂開來。

他不敢置信，在他瘋狂地尋找他的下落卻遍尋不得時，那個人卻如此雲淡風輕地出現在了他面前，甚至在對他微笑。

陸蘅無法甄别他笑中的真意，抑制不住滿腔激動，他上前一步，伸手想要去抱住蘇決，蘇決卻垂下臉龐，不動聲色後退一步。

他逃避的動作，立刻就刺傷了陸蘅。

陸蘅紅着眼睛，嘶啞開口，聲音都在發顫：“蘇決，我……”

他還想上前，李蔚突然蹿到他身邊來，抓住他的手臂，一臉戰戰兢兢的表情，“陸蘅，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大哥的伴侶，蘇決！”

陸蘅動作一滞，隻直勾勾地盯着蘇決，像是沒反應過來。

蘇決把兒子放下地，将兒子摟在身旁，微微一笑，朝陸蘅遞出手，“陸上将，您好。”

陸蘅目光遊移，落在蘇決兒子身上，又頓住了。

男孩和蘇決長得很像，和小時候的蘇決，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看就是蘇決的孩子。

蘇決垂下眼眸，緊緊握住兒子的肩膀，輕聲開口，“小易，來，見過陸叔叔。”

小易靠在蘇決腿邊，擡頭睜着明亮的大眼睛，看了看蘇決，又看向陸蘅，乖巧地喊人，“陸叔叔。”

陸蘅看了看蘇決，又看了看小易，又看了看輪椅上的李洱上校。他們三個靠在一處，站在一起，姿态親密。

他緩緩轉過頭，看向李蔚。

李蔚朝他用力搖頭，一臉苦哈哈的表情。

……

陸蘅終于反應過來，霎時間如遭五雷轟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