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素詫異擡頭。
她頓目,迎着其愕然神情忽而問:“你若去,打算如何言?”
沈卻潤了潤喉,尚且神思清明,“自是實話實言,叫她歇了此心思,我沈家不尚此風,莫要胡亂攀扯。”
殷素陷入軟輿内,忍不住顫顫擡臂扶額。
此話落進孫若絮耳内,明擺着一番欲蓋彌彰之言,到時她縱有十口利嘴,也洗不清。
殷素定了定神道:“不需沈郎君去言,我自會同孫娘子論清楚。”
沈卻不由移目。
女娘間,似乎更易越過此等尬事。
思及此,他眉眼便漸松,動唇吐出“好”字。
許是叫孫若絮一番折騰,沈卻對坐于此,尤為不自在。又逢燭火晃動,好似那顆心懸于上,燎邊又涼熄。
冷也不是,熱也不是。
屋外鳥鳴漸漸清晰,他倏爾起身,替殷素掩上些窗,便踱步告離。
閣内,徹底阒靜。
脖頸間飄搖的氅絨停歇,那盞熱茶還未涼。而雕花窗棂外,卻忽冒出聲脆響。
“二娘怎一人獨坐于内呀?”
灰影映靠窗紗,轉瞬被屋内的橙光撲滅無蹤,繼而落在女娘看戲的面龐間。
見殷素置若罔聞,她倚支着下颌樂道:“二娘猜猜,今兒個巳時三刻,我在何處?”
殷素正惱她先前無狀之言,如今聽略過前言,方消了些氣,隻問:“我如何曉得?”
窗徹底掩開了,孫若絮探進半個身子,望着素輿間女娘不轉的身影念詩描景——
“飛光飛光,孤池豔陽窗。久未見面彷徨,眼悄悄。唯燭龍銜窺光,拭昆玉霜。晝日苦長,何——”
“孫若絮!”殷素耳根子一熱,猛地自素輿上直起身扭頭。
她再如何猜不出,現下也明明白白知曉,今兒個巳時三刻,她躲在何處看戲了!
“他瞧不見,三兩言也擦不淨,我自小性急,方忘了手傷,如此你也要笑話我。”
殷素手掌輿扶,堪堪要用力,孫若絮瞥見,忙收幹淨笑,指道:“快松手,莫使力。”
她又擡眉,好言哄道:“好罷好罷,我不再言了。”
話畢,她自門外繞進來,行至殷素跟前坐下,端的是一副語重心長不知悔改,“我也是提個笑,逗個趣罷了。你瞧,如今二娘面色總不是蒼白面,死氣神。”
隻瞧孫若絮手持一面小銅鏡,豎于前,彎眼言:“喜怒恨齊三,何事愁不行?”
殷素望入那面銅鏡裡,面白,唇粉,發絲些許飛揚,可氣色不似從前駭人。
她微怔,恍然憶起自己太久未立鏡前,好好瞧看一番。
她又有多久未陷入河底那場噩夢。
“瞧我說得對否?”孫若素将面鏡擱回袖中,拉過她的手腕探脈,“強勁不少呢!莫非沈郎君是二娘筋脈命門?”
“又胡亂攀扯上。”殷素陷回素輿裡,拿她無法,隻歎氣,“怪道自言那句‘多少娘子郎君求我開口’,孫七娘此一張利嘴,抵得上衙門裡逃冤的奸民了。”
孫若絮笑得簪顫钗倒,脫口便言:“我在從前蜀中,可被奉為姻緣娘子呢。”
“隻因巧舌如簧?”殷素微擡眉,生了些探究意,“孫七娘還未與我說道過蜀中故事呢?”
卻瞧身前娘子笑意稍僵,複又打着哈哈略去:“早時便與二娘提及過,别是你不放在心上,故意來□□我的話罷!”
“我何時□□你的話,那時分明隻聽你言及‘蜀中和離’四字,何處旁言?”
“罷了罷了,那般地方無趣得很,又逢傷心故地,何苦提它?”孫若絮收了指,替她細細卷放下袖袂。
殷素見狀,隻好姑置不論,擡目朝外——
未合緊的窗敞開肚腹,引風而入,燭熄香滅,月也悄然高升。
滿宅沉入聲靜寥落,隻瞧時刻如水淌過,唯待曉日出谷,蒼穹複明。
月寒日暖,循環往替下的日子,因着阿郎複歸,沈宅諸人才終于喜喜鬧鬧過了大半月,甫一回神,拍拍腦袋瞧清崇玄曆,才發覺新歲竟已将至。
白雪撒地半丈深,狸奴豎着尾巴聳跳,轉被檐下的女娘一把抱住。
紅燈籠熠熠,枝葉間亦挂上朱綢。
狸奴并不安分,低叫鬧着伸爪去撲飛舞綢條。
“二娘你瞧,這就不是個安分性子。”孫若絮支着狸奴,朝殷素笑,“小小一隻,勁兒還怪足呢。”
“雪姑正是喜玩鬧的年紀,放它去罷。”殷素抱着袖爐彎唇。
翠柳雲裁立在旁,皆忍不住擡手去逗弄狸奴雪白肚皮。
“喵嗚。”
“哎呀。”
眨眼間,狸奴犟着溜出孫若絮手心,飛快竄至素輿邊垂下的氅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