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來,太傅哪來是不同意韶容改革,而是怕自己養大的孩子掉入火坑。
“陛下。”韶容突然開口,打斷了東方禮的思緒,“臣有一事相求。”
東方禮挑眉:“說。”
“臣想……”韶容終于轉過頭來,眼中帶着少見的懇切,“為太傅守靈三日。”
這個請求讓東方禮怔住了。
按禮制,守靈該是親族之事。
可太傅一生未娶,哪來的子嗣?若說最該守靈的,确實隻有韶容這個養子了。
“準了。”東方禮聽見自己說。
他轉身欲走,卻又停住腳步:“朕會命人送來被褥。”
韶容望着帝王離去的背影,覺得胸口那股郁氣散了些許。
他緩步走到棺椁旁跪下,指尖輕輕撫過冰冷的木料:“老師,阿容回來了。”
百官陸陸續續的進來上香,有的還當場叩頭。
畢竟太傅三朝元老,桃李滿天下,說句犯上冒昧的話,若是真的有了政變,聽從太傅話的人,可能比聽聖旨的要多。
“大都督……”年輕的官員走到韶容面前微微颔首。
韶容擡眼,想起這人似乎是當年的太學同窗,叫劉玉的。
劉玉在韶容身邊跪下:“想當初,您可是太學的傳奇。”
韶容挑眉,他與劉玉頂多算是點頭之交,這人莫不是要和自己叙那本就沒有的舊?
卻聽劉玉下一句說道:“不愧是太傅的得意門生,這些年來,我一直……很感激您。”
“當初我也被父親送去了戰場,如果不是新政,我爬不到現在的位置,也活不到如今。”
韶容沉默了。
這算是他推行新政以來,第一個給他當面緻謝的人。
“你的新政很好,我們底下的人如今也……”劉玉哽咽了一句,“當初身為世家公子,哪裡能懂底下人的艱辛,如今親曆,才算是明白您當年的堅持。”
韶容閉了閉眼,聽見劉玉最後說道:“大都督,您的決策是對的。”
“往前走吧,太傅在天有靈,定會以您為榮。”
劉玉緩緩起身告退,腳步聲漸漸遠去。韶容沒有回頭,隻是望着棺椁前的那盞長明燈出神。
他想起那年太傅教導:“為官者,當為天地立心,為民生立命。”
他又想起了東方篆的笑:“阿容,待我登基,必要施行新政。”
這條路上,韶容從不是孤身一人。
許易歌進殿時,諸位大臣已經散去。偌大的寶華殿内,唯有韶容一襲素白喪服,跪得筆直如松。燭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孤絕地映在殿牆上。
“阿容。”許易歌在他身旁跪下,遞過一盞熱茶,“喝點水。”
韶容接過茶盞,忽然輕聲道:“易歌,你說……老師會原諒我嗎?”
許易歌沒有立即回答。他望着太傅的靈位,想起那個總愛闆着臉,卻會在他們闖禍後默默善後的老人。
“他從來就沒怪過你。”許易歌輕聲道,“當年出征前夜,太傅曾私下找我,讓我多照看你些。”他頓了頓,“還塞給我一疊銀票,說是邊關苦寒,要記得給你添置裘衣。”
韶容閉了閉眼。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大都督在寶華殿裡跪足了三天兩夜。期間帝王下旨,不許任何人前去打攪。隻有許易歌每日送來清水和素齋,在殿外靜靜守候。
第三日清晨,韶容終于踏出殿門。久違的陽光刺得他眼前發黑,下意識擡手遮擋。恍惚間,他仿佛看見太傅站在光裡,朝他微微颔首。
“阿容。”許易歌上前扶住他搖晃的身形,“該回去了。”
韶容望着宮牆上方的藍天,忽然覺得胸中那股郁結多年的悶氣,終于散盡了。
他整了整衣冠,最後回望一眼殿内的靈位。
“老師,學生……繼續往前走了。”
“對了。”韶容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玄武國使臣什麼時候到?”
“約莫就是這兩日,剛好趕上春獵。”許易歌答道,忽然意識到什麼,“怎麼?又想讓某人當萬年老二?”
韶容唇角微勾,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你不也是萬年老三嗎?”
“那不一樣!”許易歌跳腳,“我這是技不如人,他那是……”話到一半突然噤聲,警惕地環顧四周。
韶容輕笑出聲,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二人并肩往宮門外走去,陽光将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路過一處拐角時,韶容忽然駐足,望向遠處的演武場,那裡曾是太學時期他們比試騎射的地方。
“說起來。”韶容眯起眼睛,“你還記得那年春獵,東方禮氣得折斷弓箭的模樣嗎?”
許易歌噗嗤一笑:“怎麼不記得?他回去後苦練了三個月,結果秋獵時還是輸給你一分。”說着壓低聲音,“這次春獵,你打算讓他輸多少?”
韶容笑得意味深長:“那得看……他最近的表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