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代和觸電一樣關掉手機，她的表情太差，正關注帶球陷入敵陣的小表哥的惠子也發覺了，她把視線從屏幕上移開，皺着眉問：“怎麼哭喪着臉？誰欺負你了？”

千代努力睜大眼睛，眼睛裡卻還是癢癢的，有水珠在裡面滾動，她抽了下鼻子，惠子的表情軟化了，她抽出包裡的紙巾，探過來擦千代的眼睛。

“依靠我吧。”惠子把凳子拖過來，她的聲音低柔，“不管是什麼，都可以告訴我。”

千代剛想打開手機，一擡眼在不經意間，看到惠子背後的屏幕。

“喂——洛基！換人——士道被壓制住了，球也傳不過去，我不玩了！太無聊了——”

被表妹忽視的倒黴小表哥受冰織雷市所攔，另一邊罷工的夏爾還像個熊小孩一般高舉雙手罷工。

“隊友背叛你哦，糸師凜！”

“趁現在！停了他！”

“呃……”千代也不記得傷心了，她戳戳正興緻勃勃演溫柔的惠子，不好意思地說：“你哥……嗯，他被坑了……”

碰一聲，球給擊飛，隊友都傻眼了：“不是吧，凜——”

被兩兩夾擊的糸師凜球真沒了，機會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流失，他氣得眼珠像石榴籽一般小。

“球歸我咯，歸我咯！”剛上場，精力滿滿的好貓貓黑名沒想到運氣來得這麼快，“而我的目标是，潔，潔！”

千代都不忍直視了，何況潛心關注表哥的惠子，惠子柔和如初春花朵的臉一扭，眼珠一個大一個小，眉毛都甩上了天，是與表哥一般無二的惡狠狠：“傻逼吧我草！nmd糸師冴都能被你逗笑——咋混的球隊！到底你是球隊的爹還是那小子？我以為你少說是球隊第一第二，結果還是和在家一樣人人欺負？老娘去踢球都比你球隊關系處的好！腦子全特麼一個空蕩蕩的足球囊子，你思考了你哥都得發笑——”

千代無奈地拍惠子的肩膀，勸告：“哥哥自有哥哥的福氣，不要太求全責備了，少管點，少在乎點，世界都會廣闊起來……”

惠子怒火濤濤，一扭頭抓住千代的胳膊譴責：“他不能自己娶到老婆！你覺得誰最慘？我舅舅舅媽？我那個玩男人和吃面包一樣簡單的大表哥？不！是我！他從小就傻逼，吃飯都得我去拽，出去玩都得我保護，不然早給壞孩子吃得骨頭不剩——享福都那狗寡婦享，我認了！差點成表哥第二個媽！行，那也好說！至少小時候他乖點，聽人話！現在呢？诶你媽，就個翻臉不認人的雙螺旋扭曲結構！”

千代趕緊和真優一齊按她肩膀，生怕惠子被氣成氣球飛上天。

“我真不幹了，看一個他得減壽十年！”惠子被按在椅子上，就算放棄表情管理，臉蛋居然也能說得上秀麗，“快些換個厲害的媳婦替我吧！我日日夜夜就求了！耶稣在天有靈，給他匹配一個好老婆吧，我要求不高，能管住他！和人正常交流就行！他老天保佑得了你哥青眼，我夜裡都要笑醒了！結果還這鬼樣！人家媳婦肯管你，是你的榮幸！還拽個八二萬五，誰瘠薄欠你了？我欠你？老娘就欠你個哥——早知道我投胎做他們哥，不是要搞兄控嗎？你倆就好好聽老子的話啊！”

千代覺得比起閨蜜，自己的傷心居然也算不上事了，她和真優一人一邊，一個遞水一個擦汗——千代都不用擦眼淚了，眼淚全憋了回去。

“看開點，”真優也很同情了，“要不就别看了，看了也憋屈，心累就别看了——實在不行我倆給你警報，糸師凜出現，就捂你眼睛……看個球傷心傷肺，何必呢？”

惠子深吸幾口氣，終于回過氣兒來，翻了個優雅的白眼，她靠在千代肩上，揮退真優的照顧，眼睛終于回到了屏幕上，謝天謝地，現在播的不是那個狗東西，是球連球門都不沾，失敗地沖出球場。

“哦？”惠子凝眉，“禁區前的人牆都要疊疊高了，凱撒居然在這樣的情況下射門？”

真優倒是多看了點：“場上就他和内斯，沒人替他攔……但是看他的樣子，也不是慌不擇路射門的，他應該隻是戰術失敗了。”

惠子沒注意到千代的沉默，她撇嘴：“倒是條省心的漢子，早知道投胎時候就投他表妹了。”

話音剛落，凱撒就怒吼，這次咖啡廳老闆早有預料，直接關音處理，全咖啡廳都松了一口氣。

“但是……”千代看着屏幕中因為進球失敗，跪地怒吼的凱撒，因為沒有聲音，怒張的眼瞳和迸發的青筋格外清晰，包括那極具感染力的不甘和痛苦，“凱撒先生，他好像家境很差……”

惠子漫不經心地回答：“所以家境越好的孩子越嬌貴咯，都怪舅舅舅媽太寵那狗崽子了。”

“家境不好？有多不好？”真優還是更感興趣，她特意問。

真優說話總是很刺，充滿一種上帝看人間苦難的脫離，但是千代并不讨厭，她打開手機，在論壇上翻：“很多這樣的八卦的，凱撒的背景戲劇性很強……他的爸爸是家暴的酒鬼，媽媽是知名話劇演員，現在警局還存着他打架鬥毆、多次偷竊的案底，在他接觸綠茵場前，沒人覺得他能翻身……我其實很不想看這些的，會感覺……”

“會覺得不安，對嗎？”真優輕輕松松的，“相比于大而化之的苦難，真正的苦難出現在面前，我們這種身處伊甸園的年輕人，都會感到無法相信，甚至會覺得愧疚，這是正常的。人都有良心，至于那些會拿别人的苦難作為食物的人才是特例。”

千代不舒服地把唇抿成一條直線，她回避了那些各種渠道發出的照片，金色頭發的孩子，傷痕，垃圾堆積的房子，無神的眼睛。

“你不會在為自己之前罵他感到愧疚吧？”惠子擡起頭，似有所覺，“他的過去是他自己的事，用無關的事情懲罰自己，你是傻子嗎？你就不能學學寡婦和你哥，他們可理直氣壯呢！”

“也不能這樣……”千代又打開那個讨論比賽的論壇，這次她更有勇氣直視這些了，“我們都是人啊，會共情别人的苦難，不是很正常的嗎？除此之外，我們也該敬佩精神強大的人，敬佩所有不服輸的精神，而不是嘲笑——用勝利失敗片面地評價一個人，那人又是什麼？隻是标簽化的物品嗎？隻是排出一二三四就能量化的表格嗎？那，我這樣軟弱、平庸、沒有才能的人，不是更應該結束生命嗎！”

“……想太多了。”惠子忽然生氣了，她咬住下唇，看着屏幕裡混亂的球場，看着奮力掙紮的凱撒，她皺起眉，“思考，才是最無意義的事，那隻會消耗自己和他人，不要在意那些細節，你唯一要想的，隻是此時此刻的你會不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