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說的那些約定……如果不找個懂行的人拿着錄音筆日日夜夜觀察,不可能有人發現得了。”真優繼續坦蕩道,“對千代來說,隻是你又莫名其妙地自顧自生悶氣,隻要她沒有馬上集中全部精力來面對,你就會轟然炸裂,變成怨恨和焦慮的容器,等着向她傾倒……如果她沒有反應,你還要把延續友誼的方式當做自己的讓步,明明是你最離不開她,卻要讓她背負所有的錯誤,這不是在用感情勒索、霸淩她嗎?”
“蛤?”真優身邊傳來詭異的哈氣聲,“那麼你也覺得我有錯,對嗎?”
真優卡頓了一下,這個女人的腦回路能把所有安慰的話化作勒死自己的繩子,可真優從不會說謊:“如果說我從你們身上了解到的,那就是你們都錯得離譜,千代沒有勇氣,你沒有安全感,你們應該——”
話音未落,她的肩膀就被用力掰過來,這讓她與女人的瘋狂毫無遮擋地對視。
“所以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對嗎!”猛烈的熱氣噴出,那個淚水漣漣的女人緊緊抓着她,到手變青白,她那張臉即使這樣折騰還是美得吓人,“你這樣的話!不就是在指責我嗎——我隻是想要她像我愛她一樣愛我!哪怕隻有千分之一的愛,可她這樣無情地抛下我……難道不是讓我去死嗎?!”
真優被吓了一跳,她和惠子凄慘的臉就相隔一片蒼白的空氣,能清晰看到那雙美目中累積的淚珠,和悲痛下顫抖的嘴唇,她是那樣楚楚可憐,隻輕輕一碰就會碎掉,好像能軟化整個世界。
“她沒有讓你去死,你不要再想……這些沒意義……可怕的事了。”真優把全身的人性都榨幹了,才勉強說出安慰的話,“你難道想變成你表哥那個……不清醒的樣子嗎?你不能讓這些極端的情緒主導自己!”
說完,真優都深深吐了口氣,她腦瓜嗡嗡,覺得自己要被這女人吓死了。
惠子愣了一下,她幾次啟唇,試圖用搖晃腦袋保持冷靜,真優趁機把她的手塞到她口袋裡,總算避免被捏爛肩胛骨。
這家人怎麼回事,這倔勁兒一上來擋都擋不住啊。
“冷靜點吧,惠子,你不是還有别的朋友嗎?如果這個事想不清楚就換個朋友,”真優稍微坐遠了點,她小心地說,“能夠靠自己走出情緒漩渦才是成人的必修課,我們都不是孩子了。”
“不……”惠子愣愣地,深沉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不知道哪裡,她呐呐,“不,換成誰,都會是這樣……因為我就是這樣的人。”
“那就努力改變自己吧。”真優隻能說大而化之的好話。
“不,你不知道……我已經盡全力了啊……”惠子的眼淚閃着珍珠般的光,安靜地滾落,“我知道全部是我的錯,我知道我很過分,我全都知道,我這樣的人被讨厭、遠離也是理所當然的……你就不一樣了,遇到事情不會發瘋,她一定更喜歡你,對吧……”
“你是小學生嗎?”真優無語了,“好朋友隻能有一個?你難道不能有别的好朋友嗎?”
惠子嘲諷一樣笑了:“就是因為這種話,我才讨厭你,讨厭潔世一,讨厭糸師冴,讨厭糸師凜——我讨厭所有人,讨厭全世界,包括潔千代,我最讨厭她比我自由,和她哥哥那樣遊刃有餘,和糸師冴那樣輕松,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放棄一個人,但是我最讨厭的……是我自己,是我的軟弱。”
“你還是冷靜點吧,”真優更頭疼了,“你不覺得自己在和糸師凜說一樣的話嗎?”
“對,”惠子終于笑了出來,她低頭看自己的手掌,那裡有八個紅色的指甲痕,在白色的手心像是血塊,“對啊,我最能理解他了,我們的感情、恨意、絕望,根本無法被補償,就算對方道歉、下跪,那又能怎麼樣?因為愛生出的恨意還在晝夜不息地燃燒,我們隻能在這些鈍痛中輾轉難眠——我多麼想讓千代也感受我的恨和焦灼啊,可以真正傷害到别人的人,在一段關系中才是上位者,所以恨和淚水其實是弱者的哀嚎,讓她快樂?怎麼可能?根本不可能,如果和解,繼續做好朋友,一起歡笑?或者釋然後分開?讓她去自由的地方?我瘋了嗎?那我不是被輕輕放下了?”
“你……”
“我不會放她走的。”顫抖的手掌堅定地握緊,指甲又一次深深刺在肉裡,惠子霍然擡頭,露出深到能刻到臉上的笑容,“不管是喜悅還是恨,她全部都是我的,她得像我一樣絕望那才是愛啊!恨就是愛,恨到刻骨銘心,才能愛到無可替代——比起笑容,我真正想看到的!是把她整個人都剖開的淚水啊!”
對面的真優如同石像一樣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似乎被震撼到失去言語。
“這才是我的想法啊。”太過激動,因此放輕聲音說話,惠子的嗓子還帶着一點虛弱的沙啞,她的聲音輕到如同詠歎,“一直恨我吧,像我恨她一樣,這樣我才不會被遺忘……對不起……她太堅固了……我必須搗毀她,才能真正得到她啊……”
“西嶽惠子……”真優第一次叫她的全名,她的話在秋寒中像是冬天的冰山般冷酷,“其實你一直覺得,她做的所有事,哪怕是溫暖的,也會在此時此刻傷害到你,促使你做出反擊她的決定,是嗎?”
“對啊,”惠子坦然地歪頭笑了,美得如同一朵純白的百合,“我被傷害的還不夠嗎?”
“多麼空洞的恨。”
“多麼慘淡的愛。”惠子輕聲接上。
【一百三十九】
“活久見,真正的神經病,這倆百分之八十全是被害妄想,”真優在手機上給彩織啪啪打消息,“我現在算是知道我舅的壓力有多大了,這世界上居然真的有說不通道理的人!她和她那表哥,全得去看心理醫生!怪不得上次見她大表哥,年紀輕輕就無語了,攤上這倆我也失語,太離譜了,強健的體魄固然重要,可能不能也注意下精神健康啊!”
在更加無人注意的角落,莫名其妙被表妹撥通電話罵了一頓的大表哥,他反擊的短信在信箱裡孤零零的,沒人打開。
“惠子,你和你哥實在沒事幹,就趕緊結婚生個孩子,你不行就讓你媽給你生,生個弟弟養養。”
“這樣你就能知道我的感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