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蔓緊急召集孫權、黃蓋、程普等人。韓當匆匆掀簾而入,铠甲碰撞聲打破凝重的寂靜:"将軍呢?馬上要開戰了,怎麼不見人?"
"韓将軍稍安勿躁。"喬蔓道
黃蓋眉頭緊皺,沉聲道:"我聽說了,伯符是病了?"
喬蔓緩緩垂下眼睫,營帳外的風聲嗚咽着灌進來。"沒錯。"她聲音發顫,"各位都清楚伯符的性子,發着高熱也要披挂上陣。我實在沒辦法......"說到這裡,她握緊腰間藥囊,"隻能給他用了安神藥,讓他先睡下。"
衆人神色各異,帳内一片死寂。喬蔓深吸一口氣,擡頭看向孫權,目光堅定:"我提議,讓仲謀代替伯符出戰。"她環視衆人,"仲謀足智多謀,再加上諸位将軍的經驗,定能穩住軍心。"
孫權猛地擡頭,青銅燭火在他眼底映出慌亂的漣漪:"我?"喉結不安地滾動間,他瞥見喬蔓染着藥漬的指尖死死攥着披風下擺,又掃過程普按在劍柄上的手掌——那些追随兄長多年的老将,此刻竟都将目光聚在自己身上。
“這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衆人議論道
營帳外的戰鼓聲突然密集如雷,震得孫權太陽穴突突直跳。喬蔓上前一步,溫熱的手掌按住他冰涼的手背:"江東兒郎需要孫家的戰旗,而你......"她聲音發顫,卻字字清晰,"是唯一有資格扛起它的人。"
“我不行吧…”孫權後退半步,撞得身後案幾上的兵書嘩啦作響,"我、我從未獨當一面,連排兵布陣都......"他的目光掃過沙盤上密密麻麻的标記,突然想起兄長揮劍時的英姿,喉間泛起苦澀。
“現在不是慌的時候!”喬蔓猛然抓住他的雙肩,指尖幾乎要嵌進少年單薄的甲胄,“你長兄躺在帳内高熱未退,外面王朗的戰船正不斷逼近!”她搖晃着他的身子,聲音因急切而發顫,“整個孫氏滿門、三萬江東兒郎,這個時候能扛起戰旗的——隻有你!”帳外傳來的喊殺聲突然清晰起來,混着戰鼓轟鳴,震得牛皮帳篷簌簌作響。
孫權深吸一口氣,挺直脊背的瞬間,少年人單薄的肩膀仿佛突然撐起千鈞重擔:“好!我去!”
江霧如濃墨翻湧,孫權立于戰船最前端,“王朗老賊!縮在樓船裡當縮頭烏龜?!”
對岸敵陣傳來一陣騷動,王朗:“乳臭小兒,也敢口出狂言!”
他眯起眼打量少年染血的甲胄,突然冷笑出聲,"你又是誰?孫策呢?怎派個黃口孺子來送死?"
“你管我是誰?今日就讓你嘗嘗我孫家的厲害!”少年将軍的怒吼撕破江面死寂,染血的劍尖直指王朗主艦,"江東兒郎聽令——"
"在!"衆士卒齊聲暴喝
"随我殺——"
"殺!"前排持盾的士卒突然齊聲呐喊,盾牌相撞聲如沉雷滾動。船舷邊的弩手同時扳動弩機,破空聲撕裂霧霭;藏在船艙的火油隊舉起陶罐,猩紅的火焰在江面蜿蜒成遊動的赤蛇。孫權握緊染血的劍柄,看着江東戰旗在硝煙中獵獵招展,身後傳來的激昂戰吼,比任何兵法都更讓人心潮澎湃。
少年将軍的聲音混着戰鼓,化作最鋒利的号角
孫權帶領着士卒們一直殺向前去,但他畢竟是剛上崗的領導,并不會指揮人,也不會排兵布陣,正當他不知該如何做時,老将黃蓋跨前一步,鐵鞭在甲闆上重重一敲,驚得少年渾身一震:“仲謀,末将已按原定部署,令水軍左翼佯裝撤退,誘敵深入!”
程普也抱拳朗聲道:“騎兵随時待命,隻需敵軍戰船一動,便可從西岸突襲!”孫權張了張嘴,那些昨夜背得滾瓜爛熟的兵法條文,此刻全化作漿糊堵在心頭。
“好好好,都聽各位叔伯的”
最終這場仗還是意料之中的敗了,不過卻守住了陣地,喬蔓替士卒們處理傷口,回來拿東西的時候,看見孫策醒了。
孫策猛地撐起身子,染血的繃帶在動作間繃得筆直,沙啞質問震得帳中銅燈晃出細碎光影:"我怎麼睡着了?現在什麼時辰了?"他踉跄着要往帳外沖,卻被喬蔓慌忙攔住。
"别擔心,仲謀已經替你去過,幸不辱使命。"喬蔓将溫熱的藥碗塞進他顫抖的掌心,目光掠過他泛紅的眼眶,"火攻破了王朗的樓船陣,将士們正在清理殘敵。"藥香氤氲中,她看着孫策緊繃的肩膀突然松弛,又在瞬息間重新繃緊。
孫策猛地将藥碗重重砸在案上,濺出的藥汁在沙盤上蜿蜒成暗紅溪流:"誰準你們擅作主張?!"
話音戛然而止,帳外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還有孫權清亮的軍令聲穿透雨幕。
少年将軍染血的披風掃過帳簾時,孫策的斥責僵在喉間。他看着孫權雖腳步虛浮卻仍挺直脊背,額角未愈的擦傷下,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長兄,江東軍旗未倒。"孫權單膝跪地,染血的佩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好小子”孫策喉頭滾動,粗糙的手掌重重落在孫權肩頭,指腹摩挲着少年甲胄上凝結的血痂“真是出息了”
“好,好,好”孫策看着孫權眼裡全都是驕傲
孫權走後,孫策的笑意漸漸淡了下去“下次在用這種方式,可别怪我翻臉”
喬蔓抱拳行禮道“瀼瀼知錯"她直起腰時,目光坦然撞上孫策的視線,"但若是還有一次,我還是會如此。"
眼看着孫策馬上又要變臉,喬蔓道“你總說要曆練仲謀,卻又把他護在羽翼下——如今他能獨當一面,你卻隻顧着惱我越俎代庖?"
這句話噎的孫策說不出話來。他别過臉,喉結劇烈滾動着将滾燙的藥汁灌進喉嚨,灼燒感從舌尖蔓延到心口。破碎的陶碗在他掌心發出細微的呻吟,"下不為例......"他的低語混着蒸騰的藥氣消散在帳中,不知是說給喬蔓,還是說給自己。
晚間孫策攥着羊皮地圖的指節發白,燭火在會稽郡複雜的山脈河流間投下明明滅滅的陰影。"要是姑母在就好了,"他突然将竹簡重重拍在案上,震得墨硯裡的殘墨濺上袖角,"她必然知道會稽這部分的地形地勢!"話音未落,少年将軍猛地起身,铠甲碰撞聲驚飛帳外夜枭。
夜風卷着細沙撲進營帳,孫策望着天際殘月,忽然想起孫靜束甲執戈的飒爽英姿。當年父親帶着姑母和叔父一同征戰……對了,還有叔父呀!他抓起狼毫在竹簡上疾書,墨汁未幹便叫來親兵,"快馬加鞭送去富春,務必讓叔父三日内收到!"
孫策數十次與王朗水上交戰均未能取勝,傷亡殘占孫策軍一半。
這一仗打了一年,這一年已經建安二年了。
秋風裹挾着血腥氣掠過固陵城頭,枯黃的草葉打着旋兒,沾着未幹的血漬。去年初夏時,孫策意氣風發地誓取會稽,那時江面還漂着嫩綠的浮萍,戰船揚起的白帆像雲影掠過碧波。誰能想到,三百多個日夜過去,江水早被鮮血染成暗褐色,破碎的戰船殘骸層層疊疊,在淺灘上堆成白骨嶙峋的“礁島”。
喬蔓攥着繃帶的手止不住發抖,她還記得兩萬江東兒郎舉着“孫”字大旗啟程時,旌旗蔽日、戰船相連,年輕士卒們在甲闆上唱着吳歌,笑聲驚起成群白鹭。可如今,營地空出的半數營帳在風中嗚咽,篝火堆裡未燃盡的甲片泛着冷光,像極了江面上漂浮的森森白骨。
“瀼瀼,西營又送來二十七個!”老軍漢的喊聲帶着哭腔。喬蔓踉跄着沖進營帳,腐肉與草藥混合的腥氣撲面而來。滿地傷員或蜷成蝦米,或雙目無神地盯着帳頂,其中幾個少年的面容還帶着稚氣,卻已永遠合上了眼睛。她顫抖着為斷腿的士卒包紮,那人突然抓住她手腕,氣若遊絲:“喬醫官...幫我給娘帶句話...”話音未落,喉間湧出的鮮血便染紅了她的袖口。
喬蔓還來不及幫他瞑目,那邊就又傳來急促的呼喚聲“瀼瀼!快!張二牛又燒起來了!”
喬蔓忙跑過去,濃烈的腐臭味撲面而來。那個總愛唱吳地小調的少年,此刻面色青紫地蜷縮在草席上,右腿腫脹得發紫,蛆蟲正從潰爛的傷口裡鑽出來。她為他收拾傷口,卻聽見少年在昏迷中喃喃:“阿娘...稻子該收了...”
秋風卷着腐肉氣息掠過醫帳,斷肢殘骸堆在角落已積成小山,白骨茬上還挂着暗紅筋肉。喬蔓的衣擺浸透膿血,她顫抖着按住傷員暴起青筋的小腿——那腿骨斷口猙獰外翻,碎骨刺破皮膚紮進掌心,溫熱的鮮血順着指尖汩汩湧出。
"忍着些,馬上就好了!"話音未落,張二牛突然弓起脊背嘶吼,震得帳頂草屑簌簌掉落。喬蔓被這聲慘叫刺得耳膜生疼,卻死死按住掙紮的軀體,另一隻手抄起燒紅的烙鐵。當烙鐵觸到傷口的瞬間,皮肉焦糊的青煙騰起,混着血腥氣直沖鼻腔,張二牛兩眼一翻昏厥過去,嘴角還挂着未及吞咽的血沫。
帳外傳來此起彼伏的哀嚎,像無數惡鬼在撕扯喉嚨。某個營帳突然爆發出尖利哭喊:"我的手!我的手啊!"喬蔓沖出去時,正見醫官揮刀斬下血肉模糊的殘肢,斷口處噴湧的鮮血濺在他蒼白的臉上,凝成詭異的紅痕。地上橫七豎八躺着數十具軀體,有的膝蓋骨碎裂如齑粉,有的半截斷臂還攥着染血的兵刃。
暮色漸濃,火把亮起的瞬間,整個營地化作修羅場。缺腿的士卒爬在地上拖拽自己的殘軀,拖出長長的血痕;斷手的漢子用牙咬着布條試圖止血,喉間發出困獸般的嗚咽。喬蔓踩着滿地血水穿梭,每走一步都能聽見骨頭碴子在鞋底碾碎的聲響。遠處傳來收屍人的木铎聲,驚起一群啄食腐肉的烏鴉,黑壓壓的羽翼掠過天際,遮蔽了最後一縷血色殘陽。
營帳外突然傳來震天動地的喊殺聲。喬蔓掀開帳簾,隻見血色殘陽下,孫策的戰船再次沖向固陵。這次王朗軍改用了新的火攻——浸滿桐油的蘆葦束裹着硫磺呼嘯而來,瞬間點燃三艘戰船。火焰中,有人抱着燃燒的桅杆縱身躍入江水,在江面拖出長長的火痕;有人被箭矢釘在船闆上,随着燃燒的船體緩緩下沉,最後的掙紮攪動着猩紅的浪花。
這與她此前跟随孫策經曆的小規模遭遇戰截然不同,此刻展現在眼前的,是一台真正的絞肉機。
此前那些戰鬥,不過像是偶爾遇到的嚴重外傷病例,雖有危險,但憑借她現代醫學知識,總能找到應對之法。可現在,數以千計的傷員如潮水般湧來,缺胳膊少腿的、被巨石砸得血肉模糊的、被火油燒得皮膚焦黑的,各種慘狀遠超她的想象。
士卒們的慘狀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那個曾經愛唱吳地小調的少年,那個豪情壯志要打倒王朗的士兵,此刻正被感染與高熱折磨得奄奄一息。她顫抖着為他清理傷口,蛆蟲蠕動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幾乎令她尖叫。
喬蔓在滿地的血水與殘肢中穿行,每一步都走得無比艱難。
她終于明白,這才是戰争的真面目,槍響之後沒有赢家,不是史書上輕飄飄的幾句記載,而是無數生命的消逝,是數不清的傷痛與絕望。淚水漸漸模糊了她的雙眼,她從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也從未如此迫切地希望這場噩夢能夠快點結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