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那個聲音很久都不出現了。半人馬獨自遊蕩在這處洞穴中，四處探索。他給自己用藤蔓編織了一個藤包，将所有遇到的有趣小玩意兒都裝在藤包裡。隻是這個岩洞非常貧瘠，以緻于這麼久過去，藤條小包也沒有填滿多少。

有一天，半人馬走到一處狹窄的岩殿裡時，看到岩殿的底部有明亮的橘紅色光芒。

他好奇地靠了過去，隻見在岩殿的底部，橘紅色的液體粘稠緩慢地流淌，在黑暗中發着耀眼的光。撲面而來的熱量驅散了岩洞的寒冷，半人馬不由得暗暗驚歎。

他想将這美麗的橘紅色液體裝進他的藤包裡帶走。

當半人馬嘗試朝着橘紅色液體伸手的時候，那個聲音突然出現了：“你不會真的打算去摸岩漿吧？”

聲音中似乎還有着一絲絲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你來了！”半人馬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立即四處環顧，“你在哪？我怎麼依舊看不到你？”

“我并不在你身邊。”那個聲音簡短地說道，“但是沒關系，我看得到你。”

“哦。”半人馬輕易接受了這個答案。他也不是很在乎聲音的主人是否就在他旁邊，隻要那個聲音能與他交談就行，“你剛剛說，這是岩漿？”

“沒錯。你怎麼這麼笨，感受不到岩漿的熱量嗎？為何如此魯莽地伸出手？”那個聲音又生氣了。

“啊……”半人馬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這個岩漿會發光。它簡直是這片地方最明亮的東西了。”

那個聲音說道：“會發光的東西多了去了。除了岩漿這種危險的東西，還有很多東西是既會發光又不危險的。”

“在哪兒？”半人馬追問道。

“在地面上。也就是在你的上方。”聲音回答道。

半人馬突然有了目标。他想看看聲音口中的那些東西——那些會發光又不危險的東西。他想将那些東西都裝進他的藤包裡帶在身邊，因此半人馬毫不猶豫地朝着地面開始了進發。

這一路走得很艱難，但半人馬并不覺得煎熬。那個聲音似乎也在伴随着他向上，盡管大部分時間聲音隻是沉默，有時還會消失很長一段時間，但是當半人馬下次拿出他在這期間收集到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的時候，那個聲音總是很耐心地告訴他這些是什麼。

在那個聲音的教導下，半人馬把蚯蚓、鵝卵石和黴爛的樹果核從自己的藤包裡扔了出去。

終于有一天，半人馬越過最後一個石坡後，昏黃的光芒從洞穴的入口處射了過來。他迎着光輝向前走，而後看到了火一樣燒紅的天空與明亮刺目的夕陽。一瞬間，世界不再帶着空洞的回音，風聲、鳥鳴、樹葉的摩挲……争先恐後地湧入了他的耳朵。頭頂有巨大的生物飛過，半人馬很難理解那是什麼生物——他們有着不止一對翅膀。

半人馬在這個發現的新世界中跑來跑去，到處遊蕩。他摘下每一枚樹果品嘗，然後發現有的樹果是甜的、有的是酸的、有的是苦的……原來不是所有樹果都跟那個聲音送給他的一樣好吃。

他也去嘗試了很多奇怪的小生命。他生吃過小鳥、魚與蛇。除了這些唾手可得的小家夥外，他還抓住了一個潔白的生物——正是他剛剛離開岩洞時所見到的、從他的頭頂飛掠而過的生靈。

他一口咬在這潔白的生物上，血流淌了出來又化作火焰，而潔白的生靈在慘叫。半人馬舔了舔嘴唇，這身體裡的血液也很熱，而且會燃燒，但是味道很清甜。

潔白的生靈在瘋狂掙紮，然而完全掙脫不開半人馬的手掌。半人馬捉住他的翅膀一用力，那漂亮的翅膀就被他撕了下來，鮮血飛濺到草地上，而後燃起熊熊大火。

潔白的生靈痛哭流涕，不停地求饒呼救。随着半人馬将他拆得七零八落的，潔白的生靈終于再也無法高呼出聲，他艱難地喘着氣，隻能小聲地叫着“父神”，祈求父神救救他。

半人馬很感興趣地湊到這生靈的嘴邊，問道：“父神是什麼？”

潔白的生靈沒有回答半人馬，他的身體抽搐起來。

那個聲音突然出現了，聽起來很冷：“你在做什麼？”

半人馬回答：“你看，這個生物好奇特，他有很多翅膀。他的血味道很好，甜甜的，像樹果汁。”

就在半人馬回答的時候，那個生靈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弱小的靈魂散發着淺淡的光芒，從他殘破的身軀中飛了出來。半人馬嘗試捉住那漂亮的光球，然而那靈魂之光直接穿過他的手掌，消失在雲端深處。

那個聲音說道：“終究是惡魔啊……我不該有所期待的。”這一聲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濃烈的失望和歎息。

而後那個聲音又消失不見了。

半人馬等了很久很久，那個聲音也沒有再回來。

他隻能獨自探索這個世界。

如此過去了好一段時光，半人馬漸漸明白了很多事情。他開始知道他曾捉住的生靈叫做天使，他們生活在天上，共同信仰着“父神”。

半人馬便問他們什麼叫“父神”。

天使回答說：“父神就是父親，是造了我們、賜予我們一切的存在。父神沒有形體，隻有指引我們的聲音。”

沒有形體……隻有聲音嗎？

半人馬思忖了片刻，他雖不知道是誰造了他，但那個聲音曾賜予他樹果，還教會了他很多東西。于是他說道：“那我見過父神，我也有父神。”

“你？怎麼可能？”天使們笑了，“父神最讨厭黑暗了。所以，我們雖不知道你口中的‘父神’是誰，但一定不是我們的父神。”

半人馬愣了愣，沒說什麼就走開了。

後來天使們不知怎的知道了曾經有同伴慘死在半人馬手下，敵視的情緒迅速擴散，很快，天使們便不跟他來往了。

半人馬也不在意，他繼續尋找着那個聲音。

他回到了當初殺死天使的地方，有些落寞地說：“那些天使說什麼隻有他們才有‘父神’，明明我也有。”

周遭一片寂靜。

“不過，我才不要跟那些天使們一樣呢。”半人馬甩了甩尾巴，“他們叫那個什麼‘父神’父親，那我就叫……‘母親’，好不好？我以後就叫你母親。”

依舊沒有任何回應他的聲音。

半人馬說道：“母親，你還在生我的氣嗎？應該不是的。你對我那麼好，不會因為一點小事就生氣的。你一定是被那個‘父神’做了什麼，對不對？所以你不能再回答我了。是那個‘父神’讨厭黑暗，所以他才将你奪走……”

一滴淚砸了下來，又一滴。

半人馬擦了擦臉，潸然淚下。

其實不是不知道，那個聲音生他氣了，它抛棄了他，因此不再回應他。但是一定還有辦法的，他要找到母親，跟它道歉。母親一定會原諒他的，他想要再聽到母親耐心地教他認識世界上的一切。

他會找到的，終有一天。

一定。

半人馬開始在世界上跋涉，尋找生命庭院的每一個地方，在每一個角落呼喚。

地面上找遍了也沒有，他便回到了當初他出生的那個岩洞中。

順着岩洞一路向下，直達岩洞的底端。

在這裡，黑色的力量流淌膨脹，而後誕育出新的惡魔——

半人馬的眼睛一熱，幾乎就要落下淚來。他飛奔到那黑色的力量之前，欣喜地圍繞着它，一遍遍地呼喚與道歉。

然而它并不回應他，隻是繼續生出一個又一個惡魔而已。

半人馬也不在意，他想，母親果然是被天使們的“父神”做了什麼所以才不能開口，并不是因為一直在生他的氣。

即便這樣也沒有關系，他會守着母親，從此以後，一直一直守護着母親。

一切敵視母親的，他便也敵視他們。他會為母親而戰，直至覆滅光明，直至母親得以再度與他開口說話——

他們會從此幸福快樂地永居地底。

好嗎，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