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四月底。
海市第二絲綢廠的員工住宅區,3号筒子樓四樓的西邊戶這家,一個約莫十七八的容貌出挑的男生,正百無聊賴地趴在欄杆上曬太陽、發呆。
今天是周四,工作日,他這個年紀,正常來說,一般都在上學。
高中,或者技校,再不濟也已經被父母親人安排進廠上班了,絕對不會閑得在這兒打擺子。
哦,姜落啊,姜家那小子,姜老三的兒子啊?
那正常。
那小子就是個混子。
他家裡也不管他的。
這是今年四月之前,第二絲綢廠這片,大部分人對姜落的印象和評價——長是長得好的,特别好,可惜了,是個混子,學不好好上,沒考大學,也不去技校,他父母也不管他。
提到他,絲綢廠的不少員工都要對自家獨生的兒子女兒耳提面命:“你可别跟他一起玩兒啊,他就是個混子,以後出了社會就是街溜子、小痞子,社會渣子。”
姜·預備役社會渣子·落,此刻正歪在筒子樓的走道護欄上,也不知在想什麼,露着一臉松散的悠悠然,眺望遠處,眼睛微眯,要是嘴裡再痞裡痞氣地叼根煙,吞雲吐霧,就更符合他此刻的神情神态了。
卻沒人知道,姜落正想:重生啊……回來了啊……1990年……他18歲的時候……
哈。
姜落:老天這是看他上輩子混太慘了,良心發現,再重新補他一世?
姜落心裡發笑。
更好笑的是什麼呢?
是他重生回來的眼下這個節骨眼,1990年的4月,恰好是他的親生父母尋過來的時間。
是的,姜落是被抱錯的。
十八年前,海市婦幼院,一個叫章香萍的女人,和一個叫蘇藍的女人,一起在婦幼院婦産科的生産室生孩子。
章香萍前腳生了個六斤一兩的兒子,蘇藍隔了幾分鐘也生了個差不多六斤的男孩兒。
兩個男孩兒被一起抱到托台上的時候,護士給他們綁錯了新生兒腕帶。
章香萍的兒子成了蘇藍的兒子,随父姓,取名趙明時。
蘇藍的兒子成了章香萍的兒子,也随父姓,就是姜落。
這樣一錯,就是十八年。
直到90年的4月,彼時已經是複旦大學大一學生的趙明時在學校獻血,被查出血型和父母對不上,這才揭開了當年抱錯孩子的真相。
而為什麼說重生在眼下這個節骨眼,在被抱錯的姜落眼裡十分可笑?
要知道趙家和蘇藍的條件可是非常好的,遠勝過在絲綢廠當普通工人的章香萍和姜建民,認回去,不是挺好的嗎?
好什麼?
姜落諷笑。
他什麼情況,趙明時什麼情況?
他是混子,社會渣子,趙明時可是考上了複旦的高材生。
姜落至今沒忘記,當初蘇藍和趙廣源認過來的時候,知道他沒考大學,也沒上技校,更無一技之長的時候,錯愕中流露的不喜。
沒錯,趙廣源和蘇藍根本不喜歡他,他們隻愛趙明時這個在他們身邊長大、被他們精心養育、多才多藝、考上名校的孩子。
主觀上,他們也是想去愛去喜歡去期待他們血緣上的親生兒子的。
畢竟是新生的,是趙廣源的血脈,蘇藍身上掉下的一塊肉。
但等真的見了,真的認了,對姜落,他們隻有不認可和失望。
此刻想起上一世,姜落又想笑,諷笑、自嘲——
被認回後,他真的拼勁了全力想得到趙廣源和蘇藍的認可和喜歡。
他不要他們的錢,希望他們能明白,他回來,不是為了錢。
他做生意,賺了錢,反過來給他們錢。
他逢年過節大包小包拎回家,禮沒少過,錢沒少過,電話沒少過,回家看他們的次數也沒少過。
但最後他得到了什麼呢?
趙廣源和蘇藍還是不喜歡他,和他這個親生的兒子,最多就是面子上還過得去,實則不在意、不關心、不重視。
他們在意關心重視的,除了生出來過繼給趙廣源大哥的長子趙朔,便是他們親自養育長大的趙明時。
他們送趙明時上大學,在那個普通工人工資不過幾百的年代,一個月生活費就給趙明時五百。
他們在趙明時想要當交換生出國的時候,為趙明時去學校上下打點,送趙明時出國。
趙明時畢業了,留在本地,他們給趙明時通關系找好工作,給趙明時買房子。
逢年過節,姜落琢磨帶什麼回去孝敬父母的時候,趙明時随便一個電話回家,說想吃什麼,趙廣源和蘇藍立刻去買菜忙活。
有什麼事,姜落全靠自己,趙明時全靠家裡。
姜落一輩子都在奢望父母的愛、關心重視,也羨慕趙明時得到的支持、資源。
為此,上一世,姜落和趙明時幾乎鬥了一輩子。
姜落那時候總認為,隻要他比趙明時強,隻要他勝過趙明時,趙廣源和蘇藍就會認可他喜歡他。
畢竟他才是親生的兒子,不是嗎?
不是嗎?!
姜落從前在意到近乎偏執。
甚至在他死之前,他心裡都在呐喊:明明我才是親生的兒子!你們為什麼不愛我、憑什麼不愛我?!
我做的還不夠多還不夠好嗎?!
我比趙明時差嗎!?
為什麼!?
憑什麼!?
憑什麼!!!
如今重來一世,回憶過往從前,姜落心裡默默發笑。
什麼憑什麼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