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頭:“臭小子!你訛我?”
姜落邊寫邊擡頭,說:“還不上,一萬,我去陪幾天,你表舅也不虧。”
辦公室抽屜裡的,當然不是盧富華的錢,是迪廳的錢。
迪廳是薛至中的,錢當然就是薛至中的。
盧富華當真想了想,想姜落的屁股值不值一萬。
一萬!這可是一萬!
盧富華猶豫了,“你等會兒啊”,說着就拿桌上的電話打給薛至中,薛至中有BB機。
不久,桌上的固定電話響起來,盧富華接起,直接當着姜落的面和對面的薛至中說了他和姜落的這場“陷阱交易”。
薛至中不知說了什麼,盧富華啊啊啊的應着,不久把電話挂了。
電話一挂,盧富華靠着椅背開始重新點錢,眼也不擡地說:“行,一萬就一萬。”
“我表舅說了,他這個朋友很重要,是他這個朋友值一萬,不是你的屁股值一萬。”
姜落聽了沒動情緒,有錢就行。
于是不久,姜落的外套裡夾着放在信封裡的一萬塊,從辦公室出來了。
姜落前腳走,後腳,盧富江就把外面大廳裡坐着的一個叫雨哥的男人叫了過去。
雨哥不久後離開了,盧富華靠坐椅背,抿煙心道:要不說他表舅能賺大錢呢。
心真黑啊。
這邊,姜落拿了錢,東方一号門口打了個“面的”,去了如今買賣股票的靜安營業部——錢都有了,他當然不會再靠兩條腿走。
而這年頭的的士還都是那種小型的面包車,所以叫面的。
到了營業部,姜落進去,隻見不大的廳裡全是人,交易櫃台正對大門,公共區域有很多座椅,座椅全滿了,幾個屏幕吊在半空,屏幕上顯示着股票的情況,有紅有綠,大家都在盯着看,櫃台那邊則全擠着拿着股票交易單的等着現場交易的人。
姜落看了看交易屏幕,見如今的大盤指數還是100點。
屏幕上顯示着幾支股票——申華控股、電真空、飛樂、延中實業——這幾支也是後來的老八股。
姜落沒猶豫,過去排隊買交易單。
交易單買好,填好,他也去擠櫃台,現場交易。
擠的時候有個阿姨說他:“诶,诶,你哪裡冒出來的?!你排隊了嗎你?”
姜落用方言不客氣地說:“排什麼隊?哪裡有隊?你擠你的,我擠我的。”
也和其他人一樣,一邊擠一邊伸着手裡的交易單進裡面櫃台。
好不容易買完,從人堆裡擠出來的時候,姜落鞋都不知道被人踩了多少腳。
他拍拍鞋背,去到角落,看屏幕,看股票的實時漲跌。
不久,他旁邊位子的一個大爺起身,姜落剛好過去坐下,坐着看屏幕。
這時候周圍吵吵嚷嚷,全是股民在議論股票。
姜落靜坐,幾乎是這整個廳裡,最年輕的一張面孔。
不知何時,身邊換了人坐,坐下個戴着眼鏡的30左右的男人。
男人見姜落樣貌年輕,好奇又意外,用方言問他:“侬擠sei啊?”
姜落還在看屏幕,随口:“30。”
男人:“吓我一跳,我以為你十幾歲就過來買股票。”
又問:“你買了哪支啊?”
姜落坐姿随意,語氣也随意:“電真空。”
男人:“我也買了,我還買了延中。”
“延中昨天跌了點,今天剛好補點,肯定能漲的。”
“你電真空買了多少?”
姜落:“一萬。”
男人驚訝:“一萬股啊?”
姜落:“一萬塊。”
男人:“又吓我一跳,我想一萬股麼,你也太有錢了,一股算他20塊,一萬股都要20萬了。年紀輕輕就有20萬啊?”
姜落:“你買了多少?”
男人:“我買了一萬股。”
姜落好笑:“你年紀輕輕就有20萬啊?”
還說他。
男人:“不一樣的哇,我買股票買很久了,房子都賣了、老婆都跟我離婚跑掉的呀。”
姜落能理解,這個時代,有像章香萍他們一樣、國企幹着穩定工作、一個月幾百的看不見外面世界的普通人,也有像男人這樣賣房子炒股撈金的“激進派”。
姜落不緊不慢地和對方聊:“你買股票時間長,賺得多嗎?”
男人:“不多,不多,幾萬塊。”
幾萬塊,說不多,普通工人,一年才賺兩三千三四千,這還是在他們海城這種大城市,在普通城市乃至鄉下,普通人一年也許隻有八百一千,甚至遠遠低于此。
男人這時道:“你知道麼,浦東開發辦公室前幾天正式挂牌了,浦東那裡以後肯定是會發展起來的。”
姜落一個重生的,自然知道浦東會發展起來。
他淡定聊道:“你不是沒房麼,去買房,等拆遷,一定能賺。”
男人驚訝,馬上笑了,眼睛都亮了,說:“君子所見略同啊!”
“我也是這麼想的,我最近已經在看房子了。”
說着道:“我們交換個電話号碼吧,交個朋友,以後有什麼消息,還能互通個有無,讨論讨論。”
姜落:“我沒電話。”
他确實沒有,自己沒有,章香萍姜建民的房子也沒有。
座機這東西,現在就沒有多普遍。
男人一愣,但沒難住他:“那你記我的,你找我好了。”
男人報了座機号碼。
姜落随便記了下,腦子好,一遍就記住了。
男人這時看向屏幕,開心道:“電真空漲了!又漲了!哈哈,我看好電真空,肯定還能再漲。”
姜落抱着胳膊敞着腿懶懶地坐着,在這裡,都比在那個所謂的家裡心情要好。
他也已經想好了,出來了,他就不會再回去了。
今天開始,他姜落不是誰的養子,也不是誰的親生子。
姜落,就是姜落。
隻是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