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竹軒緊挨着老夫人居住的存齋堂,終年綠竹成茵,芭蕉連綿,幽雅靜谧,是老夫人最喜歡的居所之一。
一踏進绮竹軒,夏夜的燥熱瞬間消散,隻留下沁人心脾的清涼。月光灑在竹葉上,落下一地斑駁的竹影,微風襲來,竹影與竹葉一起輕輕搖晃,伴随着竹葉摩擦的沙沙聲,流露出一股神秘悠遠的氣息
院中站着兩名護衛,并一個婆子,四個丫鬟,雲舒走到老婆子身後,悄悄往房裡看了一眼,奈何除了橘紅的燭火什麼都沒有看到。
“李媽媽,出什麼事了?”她壓着聲音,小心翼翼地問。
李媽媽正一腦門子官司,見雲舒來了,歎了口氣傾吐,“是汐月那個小蹄子,老夫人撥了她來伺候世子,偏她一時失手,将一整碗醒酒湯灑在了世子身上。世子雖沒發作,卻也動了氣,把我們幾個都轟出來了,誰也不許進去伺候。”
“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雲舒佯裝意外,頓了頓,微微擡高了些聲音,緩慢道,“汐月做事一向穩重,大概是因為早上往花房搬花時傷了手腕,一時脫力,這才将醒酒湯灑在了世子身上,絕非有意為之。”
最後一句話簡直是廢話,在國公府裡當奴才的,誰敢得罪主子,遑論故意往主子身上潑醒酒湯了。但她隻能這樣說,她沒有更好的辦法為汐月求情,隻盼着世子如老夫人一般宅心仁厚,原諒汐月這一回。
就像午後,世子高擡貴手寬恕了她一樣。
很快,房裡有了動靜,隻聽一道慵懶疏冷的聲音傳出,“誰在外面說話?”
李媽媽一聽臉都綠了,瞪了“冒冒失失”的雲舒一眼,苦笑道:“回世子的話,剛剛說話的是沉碧。”
“嗯。”那聲音短暫地停頓了一瞬,複又響起,“叫她進來。”
雲舒一愣,詫異地往房裡望了望,李媽媽卻欣喜不已,應了聲奴才遵命後扯了下雲舒的袖子,催促她:“愣着幹什麼?還不趕快進去伺候。”
雲舒着實無奈,卻又無計可施,到底硬着頭皮走了進去,一進門,便看到了戰戰兢兢跪在地上的汐月。
見她進來,汐月小幅度地擡起頭,又趕忙垂下去了。顫抖的雙肩和緊攥的雙手昭示着她此時此刻的惶恐與緊張,弄得雲舒都不安起來。
她沉了一口氣,撩起珠簾進了卧房,卻沒看見薛恒,迷茫地轉了一圈,收好挂在楎架上,被醒酒湯弄濕的外袍,忽聽淨室内傳出淅淅瀝瀝的流水聲,方知薛恒在裡面沐浴。
雲舒從沒伺候過别人沐浴。
即便是在存齋堂,她也沒有伺候過老夫人沐浴更衣,不過是做些灑掃粗活,然而眼下,她卻要進淨室伺候薛恒沐浴。
雲舒感覺自己手腳都麻了,卻不敢讓裡面的那位多等,她馬上就能出府了,絕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橫生枝節,壞了自己的大事。
便定了定心,颔首進了淨室。
淨室内白霧沼沼,水汽彌漫,濕熱朦胧。雲舒踩上宣軟的絨毯,饒過紫檀掐絲琺琅藍地百寶嵌四季花卉扇曲屏,足下無聲地來到湯池旁,跪下,拿起了七巧架上的玟布巾。
距離她不到兩寸遠的地方,是薛恒的一頭烏發,與光|裸寬闊的肩背。
一路颔首垂眸又如何?既要伺候對方沐浴,總歸是要看上一看的。
偏偏這位英國公世子又是那樣的好看,薄薄霧氣籠罩在他四周,模糊了他冷峻的五官,柔和了他鋒利的輪廓,隻是那雙眼睛依然寒冽,即便緊閉着,依然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息。
他大抵是醉了吧,又或是睡着了?也可能在沉思?雲舒拿不定主意,隻攥着玟布巾,一下下地擦拭着薛恒裸露在水外面的皮膚,再用木枓往他肩上背上淋水,全程小心翼翼,像在擦拭一尊價值連城的花瓶。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很快,她便熱出了一身薄汗。
強忍着不适,她拿起百齒梳,蘸上木犀油,開始為薛恒梳理頭發。薛恒的頭發又密又長,綢緞似得油光水滑,細密的百齒梳輕而易舉地就從發絲間滑了過去,将一縷縷發絲瀑洩在水面上。
忽地,不知是她手上失了力道還是不小心扯到了對方的頭發,薛恒猛然間轉過頭來,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
雲舒原本又潮又熱,被薛恒這麼一看,竟是狠狠打了個寒顫,忙放下百齒梳,雙手疊放在身前叩頭,“奴婢該死。”
薛恒氤氲着霧氣的眼眸慢慢下移,看了看對着自己的烏黑發頂。
透過缭繞的白霧,他依稀可以看清她微微皺起的眉頭,和藏在柳眉下的,濕漉漉,輕顫着的瞳眸。
她挽起的袖口露出一截皓腕,碧綠的裙擺落入湯池之中,寸寸浸濕,像是要化了去。
薛恒漆眸一閃,未語,豁然起身,離開了湯池。
耳邊盡是嘩啦嘩啦的流水聲,好生叫雲舒心亂如麻。她全程頭也不敢擡,就那麼一動不動地跪在湯池邊上。見她不過來伺候,薛恒也不惱,隻自行穿戴好了衣裳,走出了淨室。